第4章(3 / 3)

十六

周紫依跟梁繼生整整離了半年的婚,那是周紫依最鐵了心的一次。那之前,周紫依家族逼迫她跟梁繼生離婚的聲音簡直逼瘋了這個女人。後來,她與那個家族徹底決裂——這並不能挽救梁繼生,她現在才算是懂了這點。

半年中,小語幾乎成了梓蓮的兒子,我則成了強顏歡笑的“後爸”。周紫依原來真有點積蓄,但多年來總是經不住梁繼生三哄兩騙,全流失在麻將桌、酒店、飯店了。這些細微的賬周紫依隻給梓蓮算過,梓蓮覺得她自己承受不了,忍不住給我算一遍,我便也替梁繼生算過這筆賬。被眾人都算過的賬是在梁繼生下崗那陣。

梁繼生在部隊當過汽車司機,身邊的人都有車了,周紫依一直琢磨這件事,當梁繼生無意提出來時,她毫不猶豫就買了輛?與那些家什的命運沒什麼不同——周紫依深信梁繼生還沒找到當年那種熟悉的體驗車就在某個她不知情的周五過戶到了別人名下。

十七

天空蒙被一層厚重的大霧裹住了。我和梓蓮的生活開始沉浸在黑夜之中。我能感覺到她正在吞噬著猜疑和得不到答案的痛苦。她表現得依然像過去很多年來那樣,像河流一樣平和安寧。她的心從未停止過猜測和狐疑,隻是這次不同。她抓住了狐狸的尾巴。她依然照顧我,但無法抑製心裏的痛苦。最好的方法是逃避。怎麼給你說呢,我應該放手,讓她去尋找那屬於人類自由的幸福和歡娛。

帶著將要失去她的苦難我鑽過那個橋洞,穿過那條梧桐樹的小徑去?出勤,出發,堅守,歸來——如果沒有梓蓮,這來來往往的路途還有什麼意義呢?

提前坐在駕駛室裏等待我的副司機。我盯著前方的鋼軌,幻想它們就像我的兩隻翅膀。我閉上眼睛自在地飛翔,我的翅膀因為梓蓮隻好沉到地獄中去。自從改革後?我已換了十六名副司機,他們與我搭檔幾趟車回來就不幹了。他們都無法忍受我,我知道。這種時候,我就會記得溫良的好。好多危機時刻溫良都會提醒我睜大眼睛或自己動手轉危為安,雖然我們像夫妻那樣總會爭吵不斷。

我甚至想到了我的父親,我對他的傷害與他倒下去的絕望。我想到與梓蓮遲早要到來的分離。我就帶著這樣的思念和痛楚出發。我無法保持集中的精力作業,湯樹不斷地提醒,叫嚷。我不停地喝水。天光穿透雲霧,長翅膀的火車穿透天光,穿透茫茫的噪音和綿蕩的景物。

十八

一切我無法講與姝縵,無法講給任何人。我根本無法說出口。我們一同走到那個斜坡上,夜空仍在頭頂,星子們還在高處發出碎金屬冷冷的光芒。

開始講故事。

她從小沒了父親,也記不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痛恨母愛,她覺得恥辱,甚至,總是猝然的一個念頭讓她推斷父親的死因。大學期間,她拒絕母親去看她。

他隔三差五地以一個長輩的身份去看她,給她送零食,買衣服,也帶她去各種高檔飯店吃飯。我散失多年的女兒——他為眾人介紹,像照顧女兒那樣照顧她,她相當幹脆地叫他幹爸。除了錢,她什麼都敢伸手向他要。當然,這得避開幹媽但有意對母親顯露與他關係的特殊。怎麼說呢,他感覺那對母女像一對情敵——她正希望如此。畢業後,他往返跑了幾趟成都,與她母親相當正式地商議之後,她就跟著他到海城來了。她的母親覺得恥辱但無法阻止她。

當她在海城的車站將手中的行李交放到他手中的那一刻起,她將一顆全心也寄托過去了。她能感覺到另一個人的敵視,但這種敵視是針對這個家的所有成員。她與那另一個人住在一個屋裏,形同路人地各幹其事。飯桌上她的幹媽、那另一個人的母親一遍遍打那個不會通的電話直到被他斥責。後來,她從別處聽說了那件事。她試著對那另一個人好。帶另一個人參加各種聚會,然而,令她憤怒的是,那另一個人總能將歡鬧的聚會變成戰場。那另一個人很快嫁出去了,最後要離開那個家的時候,簡潔的新娘、就是那另一個人繞開淚眼婆娑的母親撲向她,緊緊地擁抱了她,她感覺到她渾身在顫抖——正是那時,她知曉那另一個人信任並喜歡她。

“你知道的,有些話不能被用來交談,有些事根本不能被我們複述!林肅,謝謝你。有你我感覺自己與以往不同了。我們的內心有時候很怪,就像過於內向的孤兒——我們是那種偶爾見一次甚於天天見麵的人,你得在生活裏學會觀察——我從未相信過誰,甚至我的父母。可是,現在,你看,我信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