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3)

他看看盤子,又看看我,然後搖搖頭。那孩子像一個旅途中走路的人,平靜安祥得讓你羨慕。即使身邊發生一次大爆炸,他也可能會以那種神情望著你。

他媽媽可是個讓看了心生急躁的人。她頻頻求助梓蓮這似乎天經地義,梓蓮也是一呼就應。我也隻好假裝開心地協助她。

“這次我真跟他離婚!”“梓蓮,我的親妹妹,多虧有你了。”

周紫依撲到梓蓮懷裏痛哭流涕的次數多得讓人產生幻覺,周紫依仿佛是梓蓮身體分裂出去的一分子,梓蓮得時時關照到另一個家庭、時時有高度靈敏的心靈感應以便正巧趕上承接那家人的生活垃圾。

從這張孩子臉上我覺出某種超乎尋常的悟性——他能憑直覺猜測到你的內心,雖然他不善言詞。這是成年人辦不到的。他一定看出了我心裏的委屈和勉強,甚至還有那麼一絲絲不太明確的怨恨。他拿兩隻小眼睛定定地盯著我看,盡量表現得安靜和乖巧。為了彌補被一個小孩猜穿的窘迫我帶他去超市。

像一個父親所應該做的那樣,容忍他攥著我的大拇指在食品貨架前轉悠,我們停在琳琅滿目的巧克力前,我放開他的手,示意他可以挑選。他卻拽住我的短褲扯了幾下,我隨著他的目光轉身,姝縵正向這邊走來。

我一下窘得紅了臉,我不知說什麼好。我生怕此刻我的內心也會被那孩子猜穿而怪腔怪調不知所以地說了很多廢話。我不知該把目光投向哪裏,我能感受到小語平靜安祥的眼睛憐憫的注視。

“那麼多,能吃得了嗎?”

我低頭看時,貨架上的巧克力幾乎全到了購物車中。“嗬,我……”我睃了一眼姝縵。她披了一件紫色的絲質披肩,披肩下開得超過一個限度的領口因為她俯身摸小語臉頰而張得越低了,在中國某導演的電影中才得見的那種乳溝在姝縵的身體上正顯現出來。我一下回憶到某個夜晚,我的聲音幾乎顫抖了,我聽見自己莫名其妙地說了聲“你冷嗎?”為這句話我的脖子都燃燒起來了。姝縵笑著著我,“我們走吧——如果你們采購完了?”

她身上的服裝就像她的眼睛一樣善變,這天她穿了條短得讓人看一眼就要懸心的黑短褲,黑色的運動鞋,這副打扮令姝縵像個未成年的小女孩,我不敢朝她看,尤其不敢看她那雙眼睛。我們漫步往回走。姝縵拎著的袋子裏裝有香煙,咖啡,還有衛生巾、影碟和歌碟。高大的槐樹漏下飄忽暗淡的桔黃色路燈,撒在人身上像穿透一塊色澤灰暗的布的黃金的光。她的腳隔著運動鞋踩踏著水泥地麵,無聲懶散沒有目的——她隻是在邁動雙腳好保持走路的姿態。

“我們得適應現實生活。”我不知在告誡自己還是想規勸姝縵。“適應?那簡直是恥辱!”

一句台詞,但也許正是我的恥辱。三個找不到絲毫關聯的人行走在布滿星星的夜空下。到了小區。她說,“我們一起送他上樓?”

十五

三十八平米的居室內一副敗落樣,歐洲女人眼珠色澤的沙發太寬太大了,占據了客廳幾乎三分之二的空間,上周我和梓蓮來時,沙發旁立著個空調,它不知上哪去了。凡是新奇物件梁繼生總是第一個享用的人,不過,他隻是代人保管一陣,這些物件很快就被人搬走了,成了某一賭友的家什。使人懷疑是否他曾掏過自己的腰包。

看樣子周紫依到家有一陣了,她很沉默,少有的沉默,但我們知道她馬上會好起來。

“姥姥剛給我打電話了,她不和媽媽說話。姥姥說媽媽和爸爸不離婚就不和她說話。”

有多少人曾勸過梓蓮離婚?隨處擱著幾盆花草,一副已曆寒冬的蕭條和敗容。小語的一架電子琴躺在地上,一堆黃紅白的線圈像內髒樣地從電子琴的肚子裏露出來糾纏不清。牆壁上一隻小提琴形的掛鍾正一絲不苟地趕著時間的腳步。

“空調剛被人搬走——看看這個家!”周紫依的話說一半猛地收住了。

門外咚的一聲響,周紫依去開門。梁繼生醉得不省人事,被一個高個子男人架回來,高個子將梁繼生拋在沙發上便開始在屋裏轉動。我們看見一個上闊下削的腦袋蠢笨地安置在過分細長的脖子上,這個細長的脖子轉動著察看了一陣就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