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洛克·福爾摩斯的請求別人是很難拒絕的。他請求的事總是很明確,而且他會用一種溫和的態度提出來。總之,我覺得,惠特尼隻要一登上馬車,我就已經完成任務了。至於剩下的事,能夠和我的老友一起去進行一次非同尋常的探險那是再好不過了,而探險對他來說,卻早已是習以為常的了。我幾分鍾之內就寫好便條,代惠特尼付清了賬,領他出去上了車,並目送馬車在黑夜中轔轔而去。一會兒,從鴉片煙館裏走出一個麵容蒼老的人,我跟著他一起走到街上。他總是駝著背,搖搖晃晃地蹣跚而行。大約走了兩條街的路程,他向四周迅速地打量了一下,挺直了身體,爆發出一陣暢快的笑聲。“華生,我猜想,”他說,“你想像我在注射可卡因和其他一些你從醫學觀點來看也並不反對的小毛病之外,又多了一個壞癖吧。”
“看到你出現在那裏,我確實很驚訝。”“看到你在那兒,我才嚇了一跳呢。”“我來找一位朋友。”“我卻是來找一個敵人。”“敵人?”“是的,是我的一個必然的敵人,或者可以說是我的一個當然的獵物。簡而言之,華生,我正在進行一場很不尋常的偵查。我準備從這些煙鬼的胡言亂語中找到有價值的東西,就像我曾經幹過的一樣。如果在那煙館裏有人認出我來,那麼,轉眼之間,我的性命就沒了。以前我曾因其他的目的到那裏去偵查過。那個開煙館的流氓印度阿三就曾發誓要報複我。在保羅碼頭附近拐角處那房子的後麵有一個活板門,很多奇特的東西都在月黑風高之夜經過那裏。”
“什麼!難道你說的是屍體?”“唉,是屍體,華生。如果我們能夠從每一個在那個煙館裏被弄死的可憐鬼身上得到一千鎊,我們就發大財了。這是沿河一帶最險惡的謀財害命的場所。我擔心內維爾·聖克萊爾進得去,出不來。可是我們的圈套應當就設在這兒。”他把食指放在上下唇之間,一聲尖銳的哨聲從他唇間揚起,遠處有同樣的哨聲在回響,不久一陣轆轆的車輪聲和得得的馬蹄聲傳來。
“現在,華生,”福爾摩斯說——這時一輛高軒的雙輪單馬車從暗中駛出,兩旁吊燈發出黃色的燈光——“你能一起去嗎?”“如果我能提供某種幫助的話。”“噢,信得過的朋友總是有幫助的,尤其是像你這樣記事的人。我在杉園的房間裏有兩張床鋪。”“杉園?”“是的,那是聖克萊爾先生的房子。整個偵查過程中我都住在那裏。”“那麼,這地方在哪兒?”“在肯特郡,離李鎮很近,我們大概得趕二十多裏路。”“對你要做的事我完全不了解。”
“現在是這樣,但不久你就會清楚。跳上來吧!好了,約翰,你可以走了,這是半個克朗。明天等著我,大約十一點鍾。你走吧,再見。”
他輕輕抽了那馬一鞭子,馬車就動了起來,經過了一條條黑漆漆的寂靜無人的街道,然後,路麵變得寬闊起來。我們又飛馳過一座兩側有欄杆的大橋,看不見河水,隻聽見悠悠的流水聲。向前望,淨是磚堆和泥灰的單一的荒地,四周一片寂靜。打破寂靜的,隻有巡警的沉重而有規律的腳步聲,或者偶爾有某些留連不去的狂歡作樂者在歸途中狂喊亂叫。一堆散亂的雲緩緩地飄過天空,偶有一兩顆星星在雲縫裏閃爍著微弱的光芒。福爾摩斯在沉寂中驅車前進。他的頭垂在胸前,好像已經陷入沉思中。我坐在他身邊,心裏想著什麼案子能讓他花費如此大的精神,但又不敢問,怕打斷他的思路。我們驅車走出好幾裏,快接近郊外別墅區時他才晃晃身子,聳聳肩膀,點燃了煙鬥,顯出一副得意的神氣。
“你很有自持的定力,華生,”他說,“正是它使你成為我非常難得的夥伴。其實有時候和別人互相交談,對我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因為我的觀點可能不會全部被人接受。今晚那位可愛的年輕婦人到門口來迎接我時,我該對她說些什麼呢?”“你忘了我完全不了解你現在做的事。”
“我正好趁到達李鎮之前的這段時間跟你講講案情。看似簡單,卻讓我想不出頭緒。可以肯定的是,這裏有很多線索可供使用,但我抓不住關鍵。現在,我來簡要地把案情講給你聽,華生,也許你能幫我在黑暗中找到一線光明。”“那麼,請開始吧。”
“幾年前——更準確地說,是在一八八四年五月裏——有位名叫內維爾·聖克萊爾的紳士,來到本鎮。這個人看起來很富有。他購置了一座大別墅,把庭院整治得很漂亮,生活得很豪華。他逐漸和許多人交上了朋友。一八八七年,他娶了當地一家釀酒商的女兒為妻,現在有兩個孩子。他沒有職業,但在幾家公司裏有投資。他按照慣例每天早晨進城,下午五點十四分從坎農街坐火車回來。聖克萊爾先生現年三十七歲,生活習慣良好,可以說是一個好丈夫和好父親,沒有仇人。目前他的全部債務,據我們調查,共計八十八鎊十先令,而他在首都郡銀行裏就有存款二百二十鎊。因此,他並沒有財務上的困擾。上星期一,聖克萊爾先生進城比平時早得多。出門前他說要辦兩件重要的事情,還說要給小兒子帶回一盒積木。事情很巧,就在那一天,他出門後不久,他的太太接到一封電報說她一直在等的貴重的小包裹已經寄到亞伯丁運輸公司辦事處。好了,如果你熟悉倫敦的街道,會知道公司的辦事處是在弗雷斯諾街。那條街有一條通往天鵝閘巷的岔道,就在今晚那個煙館旁邊。聖克萊爾太太是在午飯後進城的,在商店買了些東西就到公司辦事處去了,取出包裹,在回車站走過天鵝閘巷時,正好是下午四點三十五分。你聽懂了嗎?”“聽得很清楚。”“如果你還記得的話,星期一那天氣溫很高,聖克萊爾太太走得很慢,並向四下裏張望,希望能雇到一輛小馬車,因為她很討厭周圍的街道。正當她一路走過天鵝閘巷時,突然聽見一聲喊叫或哭聲,她抬頭看到她的丈夫從三層樓的窗口探頭望著她,好像在向她招手,她嚇得渾身發抖,感覺一股涼氣襲上心頭。由於窗戶是開著的,所以她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臉,她說他的樣子很激動,讓人感覺很恐怖,他拚命向她招手,但忽然間就消失了,好像有種他擺脫不了的力量把他拽了回去。她以女人特有的敏銳的眼睛注意到他穿的雖然是他進城時的那件黑色上衣,可是他的脖子上沒有硬領,胸前也不見領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