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伯父伊萊亞斯年輕時僑居美國,是佛羅裏達州的一個種植園主,聽說經營得很好。南北戰爭期間,他在傑克遜麾下聽遣,後來在胡德部下,升任上校。南軍統帥羅伯特·李投降後,他複員了,重返他的種植園,在那裏繼續住了三四年。大約在一八六九或一八七〇年,他回到歐洲,在蘇塞克斯郡霍爾舍姆附近購買了一小塊地產。在美國他賺過很多錢,離開美國回英國,是因為他非常不喜歡黑人,對於共和黨給予黑人選舉權的政策也極為厭惡。他性格怪癖,暴怒無常,發怒時總是惡語相加。自從他定居霍爾舍姆以來,他很少出門,我不知道他是否到城鎮去過。他擁有一座花園,房子周圍有兩三塊田地,他可以出來散步鍛煉身體,可是他卻往往幾個星期都一直呆在屋子裏。他非常喜歡白蘭地酒,總是喝得很多,而且煙癮極大,但他不喜歡社交,沒有任何朋友,和自己的親兄弟也沒有來往。
雖然他並不關心我,但實際上,他是喜歡我的。初見麵時,我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那是一八七八年,他已回國八九年了。他求我父親答應讓我住在他那兒,他總是用自己的方式疼愛我。當他清醒時,喜歡同我一起鬥雙陸、玩象棋。他讓我代表他跟下人和生意人打交道,所以十六歲時,我已經是一個有經驗的當家的了。我掌管所有的鑰匙,隻要不打擾他的生活,我可以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不過也有一個特別的例外,那就是,在閣樓那一層有著許多房間,而其中惟獨一間堆滿破舊雜物的房間,常年加鎖,他不讓任何人進去,即使是我也不行。我曾經懷著一個少年的好奇心,從鑰匙孔向屋內窺視,可是就像我料想的那樣,屋裏除了一大堆破舊箱籠和大小包袱之外,沒什麼特別的。
“有一天,那是在一八八三年三月,他收到了一封似乎是來自外國的信,因為信封上貼的是外國郵票。對他來說,這是一件非常不尋常的事,他沒有任何朋友,連賬單都是用現款支付的。‘從印度來的!’他一邊拿起信來,一邊驚訝地說道,‘本地治裏的郵戳!這是怎麼回事?’在他忙著拆信封的時候,忽地,五個又幹又小的橘核嗒嗒地落下來。我正想張嘴大笑,但是他的臉色把我的笑容嚇回去了。他的嘴咧著,眼睛突出,麵如死灰,直瞪瞪地瞧著那個信封,手在不停地抖著。‘K.K.K.’他尖叫了起來,接著喊道,‘上帝啊,劫數難逃了!’我叫道:‘伯伯,發生了什麼事?’‘死亡!’他一邊說一邊從桌旁站起來,回到他自己的房間,隻有我在那裏嚇得心裏直發毛。我拿起了那封信,發現信封口的裏層,也就是塗膠水的上端,有三個用紅墨水寫的K 字,字跡很潦草。此外,隻有那五個幹癟的橘核。究竟是什麼把他嚇成這樣?我離開餐桌上樓時,他正好從樓上走下來,一手拿著一隻舊得生了鏽的鑰匙——我猜那一定是樓頂專用的,另一手捧著一個像錢盒似的小黃銅匣。‘他們想怎麼幹就怎麼幹,最後我一定是勝利的一方。’他發誓賭咒地說道,‘叫瑪麗今天給我房間裏的壁爐升火,再派人去請霍爾舍姆的福德姆律師來!’我一切照辦。律師來時,我被叫到他的房間裏。爐火燒得很旺,在壁爐的爐柵裏有一堆黑色散亂的紙灰燼。那黃銅箱匣放在一旁,敞著蓋,裏麵什麼也沒有。我瞥了那匣子一眼,頗為吃驚,因為那匣子蓋上印著上午在信封上看到的那三個K 字。‘約翰,我請你,’我伯父說道,‘做我的遺囑見證人。我把我的產業,以及它的一切好處和壞處,留給我兄弟——也就是你的父親,當然將來你會從你父親那裏繼承。也許你會平平順順地享有它們,那也是我希望的,但是,如果不能,我勸你把它留給你的敵人。我很遺憾給你留下這樣一個具有雙重意義的東西,但是我也真說不準事情會向哪個方向發展。請你按照福德姆律師在遺囑上指給你的地方簽上你的名字吧。’我在律師所指之處簽了名,律師就將遺囑帶走了。可以想像,這件事在我腦海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仔細地思索,反複地揣測,仍然不明白這其中有什麼秘密。可是這件事始終給我留下了模模糊糊的恐怖感。雖然日複一日,不安之感逐漸淡化,而且並沒有出現什麼幹擾我們日常生活的事,但我還是看出我的伯父從此行為怪異。他比往日更加沉醉於酒中,也更加不願意到社交場所去,他把幾乎所有的時間都花費在自己的房間裏,而且在房內把門鎖上;但是他有時像發酒瘋一般,從屋子裏一下衝出來,手握左輪手槍,在花園中狂奔亂跑,大喊大叫,說著一些他誰也不怕,不管是人是鬼都不能把他像羊似的圈禁起來的話。一陣突然的發作過後,他又慌亂地跑回房間,鎖門上閂,好像內心充滿了恐懼。在這種時候,他的臉即使在深冬季節,也是冷汗涔涔、濕漉漉的,好像剛洗完臉還沒擦一樣。噢,福爾摩斯先生,現在說說此事的結局吧,不能再讓您等了。一天夜裏,他又發了一回那樣的酒瘋,突然跑出去,可是這一回,卻沒有再回來。我們找到他時,發現他麵朝下趴在花園一端的一個泛綠的汙水坑裏。沒有任何遭到暴力襲擊的痕跡,坑水也不過兩英尺深,因此,陪審團鑒於他平日的奇怪行為,斷定為‘自殺’事件。但是我一直知道他是個很怕死的人,難以想像他會采取自殺這樣的行為。盡管如此,事情已經過去了,我父親繼承了他的地產和銀行的大約一萬四千鎊存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