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八老走到家中,天晚入門,將銀、簡都付與金奴收了。將簡拆開燈下看時,寫道:“山頓首,字覆愛卿韓五娘妝次:向前會間,多蒙厚款。又且雲情雨意,枕席鍾情,無時少忘。所期正欲趨會,生因賤軀灸火,有失卿之盼望。又蒙遣人垂顧,兼惠可口佳褷,不勝感感。二三日間,容當麵會。白金五兩,權表微情,伏乞收入。吳山再拜。”看簡畢。金奴母子得了五兩銀子,千歡萬喜,不在話下。
且說吳山在酒店裏,捱到天晚,拿了一個豬肚,悄地裏到自臥房,對渾家說:“難得一個識熟機戶,聞我灸火,今日送兩個熟肚與我。在外和朋友吃了一個,拿一個回來與你吃。”渾家道:“你明日也用作謝他。”當晚吳山將肚子與妻在房吃了,全不教父母知覺。
過了兩日。第三日,是六月二十四日。吳山起蚤,告父母道:“孩兒一向不到鋪中,喜得今日好了,去走一遭。況在城神堂巷有幾家機戶賒帳要討,入城便回。”防禦道:“你去不可勞碌。”吳山辭父,討一乘兜轎抬了,小廝壽童打傘跟隨。隻因吳山要進城,有分教金奴險送他性命。正是: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伏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裏教君骨髓枯。吳山上轎,不覺蚤到灰橋市上。下轎進鋪,主管相見。吳山一心隻在金奴身上,少坐,便起身分付主管:“我入城收拾機戶賒帳,回來算你日逐賣帳。”主管明知到此處去,隻不敢阻,但勸:“官人貴體新痊,不可別處閑走,空受疼痛。”
吳山不聽,上轎預先分付轎夫,徑進艮山門,迤邐到羊毛寨南橫橋,尋問湖市搬來韓家。旁人指說:“藥鋪間壁就是。”吳山來到門首下轎,壽童敲門。裏麵八老出來開門,見了吳山,慌入去說知。吳山進門,金奴母子兩個堆下笑來迎接,說道:“貴人難見麵。今日甚風吹得到此?”吳山與金奴母子相喚罷,到裏麵坐定吃茶。金奴道:“官人認認奴家房裏。”吳山同金奴到樓上房中。正所謂:合意友來情不厭,知心人至話相投。金奴與吳山在樓上,如魚得水,似漆投膠,兩個無非說些深情密意的話。少不得安排酒殽,八老搬上樓來,掇過鏡架,就擺在梳妝卓上。八老下來,金奴討酒,才敢上去。兩個並坐,金奴篩酒一杯,雙手敬與吳山道:“官人灸火,妾心無時不念。”吳山接酒在手道:“小生為因灸火,有失期約。”酒盡,也篩一杯回敬與金奴。吃過十數杯,二人情興如火,免不得再把舊情一敘。交歡之際,無限恩情。事畢起來,洗手更酌。又飲數杯,醉眼朦朧,餘興未盡。吳山因灸火在家,一月不曾行事,見了金奴,如何這一次便罷?
吳山合當死,魂靈都被金奴引散亂了,情興複發,又弄一火。正是:爽口物多終作疾,快心事過必為殃。吳山重複,自覺神思散亂,身體困倦,打熬不過,飯也不吃,倒身在床上睡了。金奴見吳山睡著,走下樓到外邊,說與轎夫道:“官人吃了幾杯酒,睡在樓上。二位太保寬坐等一等,不要催促。”轎夫道:“小人不敢來催。”金奴分付畢,走上樓來,也睡在吳山身邊。
且說吳山在床上方合眼,隻聽得有人叫:“吳小官好睡!”連叫數聲。吳山醉眼看見一個胖大和尚,身披一領舊褊衫,赤腳穿雙僧鞋,腰係著一條黃絲絛,對著吳山打個問訊。吳山跳起來還禮道:“師父上刹何處?因甚喚我?”和尚道:“貧僧是桑菜園水月寺住持,因為死了徒弟,特來勸化官人。貧僧看官人相貌,生得福薄,無緣受享榮華;隻好受些清淡,棄俗出家,與我做個徒弟。”吳山道:“和尚好沒分曉!我父母半百之年,止生得我一人,成家接代,創立門風,如何出家?”和尚道:“你隻好出家,若還貪享榮華,即當命夭。依貧僧口,跟我去罷。”吳山道:“亂話!此間是婦人臥房,你是出家人,到此何幹?”那和尚睜著兩眼,叫道:“你跟我去也不?”吳山道:“你這禿驢,好沒道理!隻顧來纏我做甚?”和尚大怒,扯了吳山便走,到樓梯邊,吳山叫起屈來,被和尚盡力一推,望樓梯下麵倒撞下來。撒然驚覺,一身冷汗。開眼時,金奴還睡未醒,原來做一場夢。覺得有些恍惚,爬起坐在床上,呆了半晌。金奴也醒來,道:“官人好睡。難得你來,且歇了,明蚤去罷。”吳山道:“家中父母記掛,我要回去,別日再來望你。”金奴起身,分付安排點心。吳山道:“我身子不快,不要點心。”金奴見吳山臉色不好,不敢強留。吳山整了衣冠,下樓辭了金奴母子,急急上轎。天色已晚,吳山在轎思量:白日裏做場夢,甚是作怪。又驚又憂,肚裏漸覺疼起來。在轎過活不得,巴不得到家,分付轎夫快走。捱到自家門首,肚疼不可忍,跳下轎來,走入裏麵,徑奔樓上。坐在馬桶上,疼一陣,撒一陣,撒出來都是血水。半晌,方上床,頭眩眼花,倒在床上,四肢倦怠,百骨酸疼,大底是本身元氣微薄,況又色欲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