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郎幾遍討個消息,薛婆隻回言尚早。其時五月中旬,天漸炎熱。婆子在三巧兒麵前,偶說起家中蝸窄,又是朝西房子,夏月最不相宜,不比這樓上高廠風涼。三巧兒道:“你老人家若撇得家下,到此過夜也好。”婆子道:“好是好,隻怕官人回來。”三巧兒道:“他就回,料道不是半夜三更。”婆子道:“大娘不嫌蒿惱,老身慣是掗相知的,隻今晚就取鋪陳過來,與大娘作伴,何如?”三巧兒道:“鋪陳盡有,也不須拿得。你老人家回覆家裏一聲,索性在此過了一夏家去不好?”婆子真個對家裏兒子媳婦說了,隻帶個梳匣兒過來。三巧兒道:“你老人家多事,難道我家油梳子也缺了,你又帶來怎地?”婆子道:“老身一生怕的是同湯洗臉,合具梳頭。大娘怕沒有精致的梳具,老身如何敢用?其他姐兒們的,老身也怕用得,還是自家帶了便當。隻是大娘分付在那一門房安歇?”三巧兒指著床前一個小小藤榻兒,道:“我預先排下你的臥處了,我兩個親近些,夜間睡不著好講些閑話。”說罷,檢出一頂青紗帳來,教婆子自家掛了,又同吃了一會酒,方才歇息。兩個丫鬟原在床前打鋪相伴,因有了婆子,打發他在間壁房裏去睡。
從此為始,婆子日間出去串街做買賣,黑夜便到蔣家歇宿。時常攜壺挈榼的殷勤熱鬧,不一而足。床榻是丁字樣鋪下的,雖隔著帳子,卻像是一頭同睡。夜間絮絮叨叨,你問我答,凡街坊穢褻之談,無所不至。這婆子或時裝醉詐風起來,到說起自家少年時偷漢的許多情事,去勾動那婦人的春心。害得那婦人嬌滴滴一副嫩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婆子也知婦人心活,隻是那話兒不好啟齒。光陰迅速,又到七月初七日了,正是三巧兒的生日。婆子清早備下兩盒禮,與他做生。三巧兒稱謝了,留他吃麵,婆子道:“老身今日有些窮忙,晚上來陪大娘,看牛郎織女做親。”說罷自去了。下得階頭不幾步,正遇著陳大郎。路上不好講話,隨到個僻靜巷裏。陳大郎攢著兩眉,埋怨婆子道:“幹娘,你好慢心腸!春去夏來,如今又立過秋了。你今日也說尚早,明日也說尚早,卻不知我度日如年。再延捱幾日,他丈夫回來,此事便付東流,卻不活活的害死我也!陰司去少不得與你索命。”婆子道:“你且莫喉急,老身正要相請,來得恰好。事成不成,隻在今晚,須是依我而行。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全要輕輕悄悄,莫帶累人。”陳大郎點頭道:“好計,好計!事成之後,定當厚報。”說罷,欣然而去。正是:排成竊玉偷香陣,費盡攜雲握雨心。
卻說薛婆約定陳大郎這晚成事。午後細雨微茫,到晚卻沒有星月,婆子黑暗裏引著陳大郎埋伏在左近,自己卻去敲門。晴雲點個紙燈兒,開門出來。婆子故意把衣袖一摸,說道:“失落了一條臨清汗巾兒。姐姐,勞你大家尋一尋。”哄得晴雲便把燈向街上照去。這裏婆子捉個空,招著陳大郎一溜溜進門來,先引他在樓梯背後空處伏著。婆子便叫道:“有了,不要尋了。”晴雲道:“恰好火也沒了,我再去點個來照你。”婆子道:“走熟的路,不消用火。”兩個黑暗裏關了門,摸上樓來。三巧兒問道:“你沒了什麼東西?”婆子袖裏扯出個小帕兒來,道:“就是這個冤家,雖然不值甚錢,是一個北京客人送我的,卻不道禮輕人意重。”三巧兒取笑道:“莫非是你老相交送的表記。”婆子笑道:“也差不多。”當夜兩個耍笑飲酒。婆子道:“酒肴盡多,何不把些賞廚下男女?也教他鬧轟轟,像個節夜。”三巧兒真個把四碗菜,兩壺酒,分付丫鬟,拿下樓去。那兩個婆娘,一個漢子,吃了一回,各去歇息不題。
再說婆子飲酒中間問道:“官人如何還不回家?”三巧兒道:“便是算來一年半了。”婆子道:“牛郎織女,也是一年一會,你比他到多隔了半年。常言道一品官,二品客。做客的那一處沒有風花雪月?隻苦了家中娘子。”三巧兒歎了口氣,低頭不語。婆子道:“是老身多嘴了。今夜牛女佳期,隻該飲酒作樂,不該說傷情話兒。”說罷,便斟酒去勸那婦人。約莫半酣,婆子又把酒去勸兩個丫鬟,說道:“這是牛郎織女的喜酒,勸你多吃幾杯,後日嫁個恩愛的老公,寸步不離。”兩個丫鬟被纏不過,勉強吃了,各不勝酒力,東倒西歪。三巧兒分付關了樓門,發放他先睡。他兩個自在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