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無聲(2 / 3)

“田姐姐,別為這事犯愁。找到了更好,找不到隻要出版社肯出,我再手寫一份就是。頂多也就三個月時間。”

田翠花說,那也隻好這樣了。

田翠花去銀河灘,連路途總共7天,回C市以後就積極要求工作,使李參謀長深感意外。他問梅師傅怎麼回事,梅師傅告訴他就是在秦隊長家裏吃了一頓飯,情況全變了,連傅書記都感到吃驚。

軍工宣隊隻能向上級報告情況,沒有直接安排幹部的權力。到8月底,軍工宣隊正式撤出華北地勘局的時候,幾個主要的人事變動結果出來了:

免去馬書元同誌華北地質勘查局黨委書記、革委會主任職務,回遼寧省革委會政治部組織組另行分配工作。在新的書記、主任到任之前,由潘銀鬥同誌代行書記、主任職務。

調侯登山同誌回冶金部,由部政治部安排新的工作。

田翠花同誌到中央組織部報到,有新的工作安排。她接到通知以後給小秦打了個電話,說一有固定地址就給小秦寫信。她到了北京即想辦法查找小李子的書稿。

這個時候,中央正在廬山召開九屆二中全會。*、陳伯達在會上搗亂,和*的矛盾已經公開化。但毛主席還是想隻打擊林的軍師陳伯達,盡可能地保護*。老人家究竟怎麼想的,後人無從得知。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是借著“*”這枚火箭升上星空的,打倒了林,*的正當性必然受到懷疑。九大黨章,規定了*是*的接班人,*垮了,九大的合理性就打了很大折扣。這無論如何是毛所不願意看到的,所以,他極力想把陳、林切割開。但是,矛盾既然揭開了,想要和平收場是不可能的。*深深懂得這一點,所以加緊組織以林立果為核心的暗殺別動隊,他們自己叫“聯合艦隊”。而偉大領袖毛主席依然是寬大為懷,想要把*從錯誤路線上拉回來。他內心的矛盾、苦悶幾乎找不到可以傾訴之人。他天才地孤立著自己,痛苦地折磨著自己,身體越來越差,而報章雜誌上描寫毛時用詞仍然是“神采奕奕”,“身體非常非常健康”。中央存在的矛盾在基層反映很突出,華北地質勘查局又麵臨新的變故。

老潘的臨時一把手當了沒有多久,遼寧省革委會就委派了一位新的革委會主任,名叫王慶富,原先是遼寧一家化工廠的廠長。

他到任以後,陸續從地質係統以外調來七八個中層幹部:政治處主任換了,用王大樹代替了李國忠;後勤處長換了,用範同換了李昌貴;計劃財務處、勞動工資處都換了。地質調查大隊的革委會主任也換了。換下來的幹部願意走的一律調走,不想走的下野外隊擔任副職。

極力反對這種做法的劉紅兵不是黨員,不能參加黨組會,幹生氣,卻隻能在公社領導班子內部發牢騷。李國忠本人更是氣憤難耐,在公社常委會上甚至罵出聲來:

“軍工宣隊走的時候說得多好,怎麼一走就變卦了!早知如此,當初何必造反哪。造反造反,真是上當受騙,衝鋒陷陣,惹得世人都嫌。”

劉紅兵說:“老李呀,是我害了你,動員你造反,走到今天這一步。”

“劉主任,別說這話。我還是感激你的,感激你對我的信任。我自己走什麼路自己承擔責任,與你沒有關係。”

“我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批什麼田、侯修正主義路線。兩位書記哪怕有一位留在局裏當一把手,事情也決不會是這樣。”

可是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們在公社領導班子會議上發的牢騷,王慶富很快就知道了。

在不久召開的局革委會擴大會議上,王大樹用咄咄逼人的語氣說:

“革委會成立都兩年了,有些派頭頭還在鬧派性。這是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新反撲,是背離毛主席革命路線,背離黨的九大精神的反動行為。我們不能聽之任之,一定要反擊,要打退他們的猖狂進攻。”

老潘聽到這話,忍不住大聲抗議:

“講話要有證據,不能信口開河。華北地質勘查局*以來,隻有一派群眾組織,大聯合搞得比較好,哪來那麼多派性!”

“潘副主任,你不要大言不慚。你和劉紅兵各領一派,你們鬧派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別以為我不知道!”

“王大樹,你怎麼蠻不講理呀?你說我搞派性是血口噴人。我什麼派也沒參加,哪裏來的派性?”

“好了,不要吵了。”王慶富出來圓場子:“老潘,你以為不參加群眾組織就沒有派性,這可不對呀。領導幹部有傾向性,遇事不能一碗水端平,也就會助長派性。大樹,你也是的,沒有證據的事情不能亂說麼。結論要在調查情況的末尾,不要一開始就扣帽子。”他清了清嗓子接著說下去。

“範同組織了一批人正在外麵貼標語,內容是‘樹黨性,除派性,純潔革命隊伍;反右傾,鼓幹勁,爭取更大成績。’這是我們今天開會的主題,也是我局今後一段時間工作的綱。全局一切工作都要服從這個大局。”

劉紅兵起來發言,他說:“看來,王慶富同誌反派性,主要是針對我來的。你倒說說,我的資產階級派性,具體表現在哪些方麵,請你給一一指出來。如果說得我心服口服,我會密切配合你的工作。”

“好,劉主任有這個態度是進步的開始。遼寧三大派群眾組織,派性都很強,張祥九等四人已經抓起來了。鬧派性必然違背黨性,不服從黨的領導。東西南北中,黨是領導一切的,派性代替了黨性,我們國家就會滅亡。”

劉紅兵打斷了他說:“你那說的是遼寧,遼寧三派跟我們毫無關係。我們盟的餘司令和趙主任大聯合做的很好,現在已經團結一致了,你怎麼不看看這個?”

“照你這麼說,你們劃歸遼寧管還劃壞了?還不如留在內蒙了?”

“那是你說的,我可沒那麼說。都是中國**領導,在哪兒都一樣,少數幾個人倒行逆施也翻不了天!”

王大樹可沒有王慶富那麼沉得住氣,他大聲嗬斥:“姓劉的,你說誰呢?誰倒行逆施?”

“我又沒點你王大樹的名,你跳起來幹什麼?”

老潘和李國忠同時過來“拉架”,勸兩人消消氣。“都是領導,何必呢!”

王慶富見二人怒衝衝地坐下,就繼續發表自己的看法:

“軍工宣隊為了顧全大局,有些矛盾沒有揭開就撤了。我擔任革委會一把手,不能不抓好全局的階級鬥爭。局裏在運動中挖出來一批牛鬼蛇神,其中有冤案,也有些不是冤案,平反時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風吹了。這就留下後遺症。還有,王一員被法辦,他的後台程威為什麼隻撤職不法辦?是不是有人保?是誰在保護程威這樣的壞人?”

劉紅兵說:“對程威這樣的政治流氓我們大家都很氣憤,巴不得給以法律製裁。公安不抓,法院不判,我們也沒辦法。”

“是這樣嗎?程威是你的心腹愛將,你還會氣憤?”

“過去我是喜歡他,王一員的事情出來以後我就改變態度了。你愛信不信,事實就是這樣!”

他狡滑地一笑:“你自己說就行了?還有很多問題沒揭開呢!比方說,原先有個揭黑幕戰鬥隊,隻貼兩張大字報就被你們壓製下去了,開會批鬥革命群眾;後來你們又千方百計拉攏他們,想堵住人家的嘴。還有牽涉陳康案的一批人,四清處理就不清不楚,清理階級隊伍又不了了之。這個局有許許多多複雜的曆史問題,嚴重的現實問題,清隊運動嚴重走過場,原來的革委會主要領導要負責任,你們兩位副主任也各有各的責任!”

爭吵這樣持續下去,對全局革命和生產都帶來極為不利的影響。王慶富又著急了。他的內心是矛盾的:他想借“反派性”這個名頭,壓壓潘、劉兩派的氣勢,樹立自己在局裏的威信;同時又想取得“抓革命、促生產”的重大成就,在上級那裏取得信任和榮譽。於是,他想起了遠在銀河灘的二零五地質勘探大隊。

六十六

局裏發生的重大變故斷斷續續傳到銀河灘,二零五地質勘探大隊革委會的三位主任在一起研究工作時,也分析了局裏的情況。

傅生說:“我從部隊到地質隊,已經不少日子了。我在這裏交了些朋友,學到了不少東西。特別是認識你們二位,使我終生難忘。但是老首長來信了,他說他調到雲南負責那裏的三線建設,很需要幹部,他要求我到他那兒去。衝他對我的愛護、信任,我不能讓他失望,所以我答應他了。調令已經到局,王大樹很快就會給我下通知。”

武風說:“那我該祝賀你呀,回到老首長身邊,可以放心大膽地工作。不像在咱們局,領導人換來換去,不得安寧。”

秦懷德說:“老武,我們倆能不能抱成團兒?傅書記走了,你要不願意呆在銀河灘,我可就太孤單了。”

“秦工別說笑話,有李星蘭在這兒你還會孤單?我家屬不在身邊,她也不願意來,我還真沒辦法!”

“鬧了半天,武隊長還真想走嗬?”

“不走,堅決不走,給你秦工當好後勤我甘心情願!”

9月中旬,局黨委、革委同時下達文件,同意傅生同誌調離,免除其大隊黨委書記和大隊革委會主任職務。任命:秦懷德同誌為二零五地質勘探大隊黨委書記、革委會主任,主持全麵工作。傅生同誌為黨委副書記、革委會副主任,協助秦懷德同誌領導全麵工作,分管政工、行政、後勤。革委會常委空缺名額,由地質科長李星蘭補上。

文件傳達到全大隊職工群眾中,人們在歡送傅書記的同時,也對秦懷德的任命表示高興。這種興奮情緒甚至有點出乎武風的意外,他深感人們多麼渴望由“內行”來領導。王慶富在局裏對其他幹部的調整引起群眾的反感,唯獨對秦懷德的使用深得人心。

1970年的中秋節,有位農村女青年找到二零五地質勘探大隊地質科,她要找李科長。李星蘭迎出門來同她握手:

“同誌,你好!找我有什麼事嗎?”

“怎麼?不認識我了?仔細看看我是誰?”

“你是……是金小蘭,群眾報礦第一個獲將的金小蘭。哈哈,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我被公社借到二十家子金礦去了。現在是金礦的革委會委員,分管財務。”說著二人進屋坐下。

“啊,幾年不見,怪不得我都認不識你了,變化真大呀!”

“你的變化也不小哇。到底嫁給秦哥了,真幸福,我都替你高興!怎麼樣,還練武嗎?用兩隻手提水?”

“練武的人一放下就全廢了,不能停。”

“怎麼還沒孩子?是不是跟練武有關?”

“小蘭,你瞎說。古代多少人練武,也沒聽說誰練武不生孩子!”

“是我瞎說,對不起了。不講這個了,我來找你們是有要緊的事。你們離開金礦時建議對淘金用水進行回收利用,采取淨化措施,防止汙染河流,在下遊還設計了廢水收集湖。我們一開始是這麼做的,湖底的淤砂還定期清理,保證放下去的是清水。可現在不行了,新上任的革委會主任說那叫浪費勞動力。他說水放下去,流的距離遠了自然就幹淨了,何必脫褲子放屁多那一道事!”

“是嗎?現在金礦用水不處理就放跑了?”

“管水淨化的勞動力全部加入采金和運輸,設備也荒廢了。主任還說了,全盟這麼多金礦也沒聽說哪個金礦廢水回收利用呢,這是誰給定的條條框框?資產階級管卡壓那一套!”

這怎麼牽扯到資產階級去了?亂彈琴!想到這兒,她覺得不好辦了,立刻領著金小蘭向大隊領導彙報。

秦懷德見了金小蘭也挺高興。他興奮地向武風講起當年群眾報礦的故事,武風聽後說:

“秦主任,你跟李科長也就是在那兒的野狼窩岩洞裏定的情吧?”

金小蘭笑了:“如果說那岩洞是媒人,那我至少也算半個媒人。”

武風嘻笑著、打趣著:“是你把他倆推進洞裏去的?”

秦懷德想起當年生產大隊動員全體基幹民兵尋找他倆的經過,又簡要地敘說了一遍。

武風說:“秦主任,我好像聽你說過這故事了。”

“是嗬,我是說過許多遍了。但能讓我‘念念不忘’的事情就是這類事情。——社員群眾對我們的深情應該‘念念不忘’。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應該‘念念不忘’。”

新上任的大隊黨委書記,是這樣講政治的。武風想到這裏,不由得再看看這位比自己小十多歲的領導。

聽完金小蘭的敘述和李星蘭的解釋,秦懷德和武風都沉默了。武風認為地方上的事情我們地質隊應該管,可這件事我們管不了。金礦領導說的話未必全錯,他的任務是抓生產,下遊河流的事與他的任務沒關係。秦懷德想的是:地質隊光找礦不管礦怎麼得了?地質部門也得把河流、土地、山川汙染問題管起來。資源管理體製應該改革!可目前怎麼辦?

他們商量的結果:讓技術員呂國安,帶上大隊介紹信,陪金小蘭去現場查看,提出整改意見。然後分別向公社和旗兩級革委會報告,爭取革委會支持。再向金礦領導進行宣傳,希望他們改變做法。

秦懷德說:“本來我和李科長應該親自去跑一趟,可這時間短了肯定解決不了問題,時間長了大隊工作又離不開。這事隻好拜托你了,時間服從解決問題的需要,我不限製你。有問題回來商量一下再去也可以。辦事過程中要跟小蘭同誌多商量,專業上的事情要耐心地跟社員、幹部講清楚。”

呂國安說:“請大隊領導放心,我知道怎麼跟地方上搞好關係,既不傷感情又要解決問題。無非是一條:誠心感動天下。”

“誠心感動天下,說得好!”武風想:小呂不愧是秦懷德的兵。

“開介紹信注意一下用語。這樣吧,以協助二十家子金礦解決地質問題的名義派出技術員呂國安同誌。讓政工科給你辦一下。”

秦懷德想,走了一個技術員,也不是三天五天,時間長了,最好跟局裏打個招呼,於是給局人事處掛了個電話。

局人事處和勞動工資處這幾天忙得不可開交,有一批新工人來局報到。他們相當年輕,而且有不少女青工。老潘看到這現象有點奇怪,就找劉紅兵打聽:

“咱們局新進這麼多年輕人,你知道咋回事嗎?”

劉說:“不知道哇,我還以為你知道呢,鬧了半天你也不知道!”

老潘誠懇地說:“現在情況跟過去不同了,咱們倆通過一段時間的牙齒咬舌頭,我也了解你了。有事我一定得先跟你商量。”

“老潘,衝你這話我信你。你是老幹部,目前王慶富對你表麵上還過得去,所以你得隱蔽起來。我就不同了。我反正是造反派頭頭,姓王的一來就給我眼罩戴,我來查清問題,然後采取行動。”

“那你盡量謹慎一點,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讓李國忠跟我打個招呼。”

劉紅兵要查清此事,一點也不難:遼寧是東北重工業區的龍頭,資源開發冶煉是東北工業的重點。沈陽軍區陳錫聯司令員和李伯秋政委對地質勘探工作非常重視。遼寧省革委會為了照顧野外隊,特批給全局三十個招工指標,目的是穩定地質隊伍,保障資源供給。而這批指標基本上被王慶富、王大樹一夥用完了。所招青年工人,沒有一個是地質技術人員的直係親屬,有少數地質職工家屬也是行政人員的親戚,而且多非直係。占了三分之二以上的,是王慶富原來那個化工廠的幹部子女。這問題的性質相當嚴重。劉紅兵不再開公社常委會,而是找李國忠、張森林、黃中民、宋斌等人研究。他事先跟李國忠商量過,認為楊木森骨頭比較軟,做事又不穩重,田書記選他代替李國忠是欠妥。宋斌、黃中民經過與程威鬥爭的考驗,說明他們堅持真理,不隨附權勢;張森林在撤消二零五大隊工作組和成立大隊革委會問題上,敢作敢當,既靈活又有魄力。老李問他對蘇敏怎麼看,劉紅兵說這人筆頭子挺硬,骨頭並不硬。上次會議情況就是他向王慶富泄露的。李國忠說,開始我還推薦他進公社常委,真是瞎了眼。劉又安慰他說,這怎麼能怪你呢?所謂“路遙識馬力,日久見人心”麼,我還重用了程威呢!我們共同接受教訓就是了。我們自己掌了權才知道知人善任是多麼困難!五個人研究的對策是這樣:明暗兩條戰線同時開展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