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憤難名(2 / 3)

他們通過各種關係想見見被稱為北京革命造反派“五大領袖”之一的王大賓,結果沒有達到目的。這使程威有點兒沮喪。但劉、李二人並不介意,他們與地質東方紅的“組織委員會”接洽,說明即將成立的“華北局地質東方紅公社”的具體情況,請求總部表態支持。紅衛兵們一聽說全隊有90%、全局有70%職工參加公社,精神為之一振,說各局、各野外隊還沒有過這種情況,都是兩派鬥爭激烈,死活不肯相讓。興奮之餘,一張由地質東方紅常委親自執筆寫成的賀信,就蓋上造反派組織的大公章,交給了劉紅兵。正在他們準備離開地院的時候,從外麵進來一個幹部模樣的人。他一進屋就說:

“聽說華北局造反派來人了,我想問問:你們局級幹部中誰是走資派?準備打倒誰,解放誰呀?”

劉紅兵說,我們不是得先實現群眾組織大聯合,然後才能討論幹部麼?

“那你們事先就沒個看法?”

“討論過幾次,內部意見不統一。”

“什麼?連打倒誰,解放誰你們都搞不清楚,還搞什麼*?簡直不可思議!你們那兒的運動得補課,從頭做起,深入發動群眾,給當權派貼大字報。要把華北局黨組執行的反革命修正主義路線揭深揭透。”

程威問:“您是那位?您了解華北局嗎?我們想請您更具體地指導指導。”

“我是誰你們就不用管了。我早就聽說田翠花捂蓋子捂得很緊,以抓生產為名壓革命,想不到會是這個樣子。你們要想當響當當的造反派,連階級鬥爭的蓋子都揭不開,還好意思來地院東方紅!”

這一番話說得劉紅兵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羞愧得無地自容。出了地院,三個人在一塊商量,說回局以後,一定要加強火力,揭發批判局、隊兩級當權派的問題。公社總部不下指標,不定框框,由各戰鬥組織自己選題、定目標。李國忠說,這樣做有利於大聯合,也是對保守分子的考驗。讓他們在鬥爭中分清是非,轉變觀點,真正壯大造反派的實力。劉紅兵說,隻要擺事實、講道理,我們就能團結司令部那些工人。

在回去的火車上,李國忠對劉紅兵說:

“老劉啊,副統帥說得好,槍杆子、筆杆子,幹革命就靠這兩杆子。*,當然以筆杆子為主,我們戰鬥團還缺少一位過硬的筆杆子。”

劉紅兵說,老李說得對呀,你就給推薦一個吧。程威聽了心裏很不高興,隻裝沒聽見,把頭扭向一邊,看著窗外。李國忠隻當沒看見,胸有成竹地對老劉說:“咱們局最厲害的筆杆子,就算蘇敏了。這小子文風犀利,思維敏捷,真有兩把刷子!”

“可他在陳康問題上犯過錯誤啊!”劉紅兵心存疑慮。

“處分期早就結束了。黨的政策不能把人一輩子看死對不對?他的職務都恢複了,當造反派應該更沒問題。別說當戰士,進勤務組,負責大批判都沒什麼問題。”

回C市和戰友們一商量,大家一致同意,連程威都跟隨多數舉了手。

與往年不同的是,1967年的春天是在“戰鬥”中度過的。華北局三支野外大隊都推遲一個月出隊,集中開展*。

戰鬥團最有“份量”的大字報果然出自蘇敏的手筆:

最高指示:你們要關心無產階級*,要把*進行到底!

華北地質局黨組執行著一條

又粗又長的反革命修正主義路線!

*已經進行快一年了,我局和所屬三支野外隊的階級鬥爭蓋子還是揭不開,這是為什麼?聽說以田翠花為首的黨內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正在陰謀策劃成立“二零五地質勘探隊”。在舉國上下革命造反的洪流衝擊下,他們到底想幹什麼?這裏隱藏著巨大的政治陰謀:繼續玩弄“抓生產壓革命”的把戲,保護自己多年來苦心經營、處心積累形成的,一條又粗又長的反革命修正主義路線!!

事實勝於雄辯。下麵,我們分析一下黨內走資派們的一些言行。

一,懷疑中央的方針政策,向中央要權。田翠花說:“從中央到部,再到指揮部,所有的指導思想都應該是從基層來的。不然它就可能是錯誤的。因此,基層需要掌握的僅僅是原則性的東西,不能事事都問上麵要辦法,上麵怎麼說就怎麼做。一定要有自己的自主權。”所謂自主權,現在已經很清楚了,那就是不聽中央的,不聽中央*的,實際上也就是不聽毛主席的。那麼他們到底要聽誰的?

二,宣揚技術第一,科學致上,不講階級鬥爭。田翠花說:“**是執政黨,執政黨不抓科學,早晚會變成在野黨。”革命造反派的同誌們,**不抓科學嗎?馬克思列寧主義、*思想是真正的科學。資產階級的所謂“科學”是為資產階級專政服務的,是用來欺騙廣大勞動人民的。林副統帥告訴我們:“*思想是當代最高最活的馬克思列寧主義”。作為黨組書記,不抓毛主席著作學習,一心隻抓業務,究竟要走哪條路,難道還不明顯嗎?

三,宣揚“革命領袖不能正確對待知識分子,就一定會招致革命失敗。”讓知識分子淩駕於工農大眾之上。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貧下中農是革命的依靠力量,我們不會排斥知識分子,但他們必須接受勞動人民的教育改造,不能翹尾巴。讓知識分子領導工農大眾,不是想搞修正主義是搞什麼呢?

四,他們不僅有思想言論,更有實際行動。主要就是執行一條修正主義的組織路線。看看全局決策權實際掌握在誰手裏,事情就一清二楚了。全局所有重大行動,都是由幾個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最終決定的,黨組領導立即隨聲附和,並積極推動。好像他們隻是專家們的應聲蟲。

革命造反派的同誌們,我們能容忍這樣的“黨組”繼續領導我們嗎?強烈要求田翠花、侯登山向全局革命造反派做出深刻檢查,承認並清算自己推行反革命修正主義路線的罪行。我們革命的目的,是治病救人,解決思想路線上的大是大非問題。走資派如果承認並改正錯誤,革命群眾還是歡迎的。何去何從,你們三思吧!

華北局地質東方紅公社反修防修戰鬥團

好厲害!這張大字報一出,立馬把全局數萬職工、家屬的思想徹底攪亂了。局黨組搞的這一套,確實和無產階級*的理論、實踐格格不入。但這樣不好嗎?我們不是找到了許多礦產地和勘探了足夠多的黃金儲量嗎?也許真是“以生產壓革命”?到底是誰忠於毛主席?人們的思想混亂,苦惱增加,行為失矩。跟著出現的一批大字報,好像在混沌的沙漠風暴中,突然冒出來了一批妖魔鬼怪,讓人驚恐不安。

“……全局技術權威他是誰?他的父親是大官僚大地主,剝削階級死硬分子,時時不忘恢複失去的天堂。他的母親是封建皇族千金。他上的什麼大學?喝的是西歐資產階級洋墨水,他是典型的洋奴,資產階級應聲蟲。革命造反派的同誌們,我們能容忍這樣的人騎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欺壓我們嗎?我們要罷了他的官,撤了他的職,讓他老老實實向人民低頭認罪!”

“……**的領導幹部,拜倒在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腳下,甘願以身相許,這是什麼問題?這事件還不嚴重嗎?和平演變,莫此為甚。……”

“……不要以為二號走資派曆史清白,他在大軍閥閻老西手下幹過,都幹了些什麼?該不該向廣大革命造反派交代清楚嗬?……”

“……她攻擊反右鬥爭,反對三麵紅旗,罪證確鑿,……”

大字報的內容,陸續傳到田翠花耳中,她親自出去看看。遇到熟人打招呼,她也報以微笑;遇到有人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自己,她也毫不留情、嚴肅地回以淩厲目光,使對方心裏“咯登”一下,打個冷戰。

回到家裏,她親切地問老朱:“老公,你害怕嗎?”

“不怕,有黨組書記罩著,我還怕什麼?”

“嘴上說不怕,心裏還是有點兒怕,對吧?”

什麼也瞞不過老婆那雙銳利的眼睛。他還是向妻子坦白了自己的擔心。

“說不怕是假的,我覺得這次和反右、審幹、四清等曆次運動都不同,到底哪兒不同,我一時也說不清楚。聽說李成被揪出來了,也不知是真是假?李成審幹時放了我一碼,這事兒如果追查下去,我恐怕就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楚。”

“老公,我們得有挨整的思想準備。抓李成算什麼?李成後麵有何長工,現在泄密極其普遍的情況下,何在長征時的曆史問題肯定是造反派最感興趣的材料。何長工要打倒了,還和中央什麼人扯上關係,問題就大了。”

“這麼說,我們自己的事就到此為止,千萬別跟上麵的什麼人聯係起來才好。”

看老朱在這樣危難的情況下還先想著別人,田翠花感動得哭了。這樣的人活生生地就在身邊,我們不相信,去相信那些不會說話的“檔案”,這是搞的哪門子“政治工作”?可是檔案裏也有哇!有鄭開新的“紅色檔案”,有烈士骨血,為什麼不看呢?如果從反方向思維,也可以說老朱是頑固的“赤色分子”,而且不折不扣。國民黨反動派不也得“欲置之死地而後快”嗎?荒唐嗬!我們的政工。她想想都覺得有股怒氣從胸中湧出,不可而已。

朱鴻章看見妻子眼中的眼淚,認為是為自己擔心和抱屈。就溫柔地對她說:“小田,不要擔心我,我很好。**的黨組書記都嫁給了我,我複何求?我很滿足!至於我個人,更微不足道。貢獻嗎?總算有哪麼點兒,沒白活。一輩子還能怎麼樣?還要怎麼樣?人學會了知足,就沒什麼想不開的。書記同誌,您說對嗎?”他還不忘記跟老婆開開玩笑。

田翠花壓壓心中的火氣,眼望著憨樸可愛的“相公”,不知怎麼,使她想起了《白蛇傳》裏麵的許仙。她擁上去,抱緊他,好像怕被別人搶走了似的。親他,再親他,……他也情不自禁……。

五十

黨組正副書記商量著,對於戰鬥團的大字報采取不理不采的態度,相信群眾會自己辨明是非。一回應他們,反而會掀起更大風浪。原來打算成立“二零五地質勘探大隊”的事,更要抓緊進行,不然群眾會以為黨組怕他們,以為這裏真有什麼陰謀。於是他們召開黨組成員會,把兩人的想法跟大家說說,請大家發表意見,好做出決定。

幾個發言的成員支持正副書記的意見,但是馬書元提出了不同看法:

“群眾大字報批評黨組以生產壓革命,黨組領導總不能無動於衷吧?我的意見兩位書記應當向群眾表示個態度,不然群眾情緒上來了,還真的很不好辦。”

“沒有什麼不好辦的。我們已經耽誤一個多月了。地質找礦工作是耽誤不起的。我們和機關學校不一樣,能正常上山工作的日子,一年也就七八個月。”有位成員這樣回答他。大家七嘴八舌地,多數主張出隊。

侯登山說:“大家意見表達完了,我看可以表決了。”

表決結果,多數黨組成員同意兩位書記意見,決定做好準備,原則上10天之內出隊。接著,又研究如何組建“二零五隊”,有人提出地質部可能癱瘓了,報上去怕沒人批。田翠花說,報不報是我們的事,批不批是他們的事。反正成立一個勘探隊,專門勘探黃崗峰鐵礦是部裏領導早就同意了的,組織原則上沒有問題。在中央沒有宣布撤掉地質部之前,我們還得照章辦事。至於人選,權力還在局黨組、局人事處,沒有人奪我們的權。在位一天就得好好幹一天,要對得起天地良心,對得起養育我們的父母鄉親,對得起黨和國家。

經過個把小時的磨合,局黨組終於做出決定,以黨組和局行政名義下發正式文件,成立華北地勘局直屬“第二零五地質勘探大隊”。

去年,“一普”在黃崗峰用磁法,結合電法、重力和淺鑽,發現了一個鐵礦區。二零五隊的任務就是查清黃崗峰鐵礦的總儲量,並對首期可采儲量提出開采的預設計。為了縮短普查到勘探的轉換時間,田翠花把文國璽、胡萍、張玉榮都留在二零五隊。計劃花三個月時間,讓勘探隊地質人員熟悉情況後,對他們的工作崗位再作調整。

從二零三隊和二零四隊各抽三台鑽機,以千米鑽為主,配以少量800米鑽、600米鑽,包括從遼寧、吉林、內蒙各調來幾台鑽機,使二零五隊擁有中深、淺十幾台鑽機。這些鑽機正陸續調往黃崗峰。大隊部計劃就安紮在黃崗峰下叢林邊水源附近的一塊崗地上,活動板房材料正大批地運往那裏。汽車轟隆隆地跑來跑去,大型卡車把分拆好、打包好的鑽機部件送往第一批鑽井位,那裏的工人也在蓋簡易工棚。

1967年初夏的黃崗峰熱鬧非常,基建和首批鑽孔同時施工。副大隊長兼主任工程師秦懷德在綜合員文國璽陪同下,檢查第二批鑽孔位和備用孔位。他覺得小文不僅在地質調查中是業務尖子,在礦產勘探上也是行家裏手。他布孔的原則,既照顧到地勘規範的要求,又盡量讓工人少跑冤枉路。但又不能離分隊部太近,因為鑽機開動時聲音很響,離“家”近了工人沒法安睡。又不能離水源太遠,因為打鑽是離不開水的,沒有水很快會“燒鑽”——燒壞的鑽頭成為廢品。野外地形、植被、水係情況相當複雜,還要顧及森林防火、樹種保護、交通安全等等方麵。這裏的學問多著呢,遠不是認得礦物、岩石就能搞地質那麼簡單。

在家裏商量二零五隊幹部人選的時候,田翠花夫婦對小秦的任命一開始並不一致:田翠花主張給小秦掛上“黨委常委、副大隊長(分管業務工作)”的頭銜,老朱則不同意,認為小秦專門任主任工程師比較灑脫,不受行政事務幹擾。他動情地對田翠花說:

“老婆嗬,現在運動這麼亂,你給他戴上當權派的帽子,是害他還是愛他?”

“老公嗬,你以為隻有你喜歡小秦哪?我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弟弟呢!正因為這樣,更要給他鍛煉機會。*是亂,但隻要有主見,穩定沉著,也許這是幹部成長的一個機會。黃崗峰遠離城市,他們大隊自成體係,人員來自四麵八方,假設有人造反,也形不成拳頭,目標不可能集中。”

“不管怎樣,我總是害怕政治,想小秦離政治遠點可能會好點。”

“這我知道。你這麼害怕政治,還娶**的書記做老婆,是不是言不由衷嗬,哈哈……”

老朱也忍不住笑了。他知道愛妻想得比自己長遠,想得周全,也就不再堅持。但他受田翠花感染,也忍不住要打趣妻子一番:“人家說咱們局是夫妻開店,咱們可真地在家裏議論起人事安排來了!”

“那你去揭發呀,爭取反戈一擊有功嗬。”說著笑著,兩口子覺得挺開心。

他們在家裏並沒有議二零五大隊的其他人選,隻是在黨組形成初步決議後,就技術幹部人選征詢了朱、董兩位老總和周濟傳的意見。

在提名秦懷德擔任主任工程師的時候,有人提出小秦級別太低,不夠工程師標準,擔心這樣任命會違反規定,讓別人抓住話柄。

侯登山問大家:“你們認為秦懷德的業務領導能力夠不夠?”

“光講領導業務的能力當然沒問題。”

“這不就結了?級別低是不合理工資製度造成的,這不應當影響我們的任命。”

“我看這樣吧,黨組提出初步意見,跟兩位老總和周工商量以後再最後決定。”田翠花這樣說,黨組成員們都覺得可以接受。而董很聽老公的話,周早就有提拔秦的意思,所以毫無障礙。

二零五大隊的大隊長是武風,讓他從局機關到野外隊去鍛煉也是田翠花幹部輪訓計劃的一部分。書記是從部隊轉業來的團政委。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老首長托人找到田翠花,說小田哪,我有個“老小孩”遇到些麻煩,運動中“支左”,不知道怎麼得罪了一派群眾組織,非要把他“油炸”、“火燒”了不可。為了部隊的安寧,我們同意他轉業回地方,現在我把他交給你了!田翠花告訴首長所托之人,請他轉告讓首長放心,特別叮囑老首長要保護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