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講完了。我的故事也不能白講，我想讓秦隊長給我講講東北頭號大騙子陳康的故事，不知道行不行？
他連陳康都知道，來之前可真有準備呀！秦懷德說：“杜老師想了解陳康的情況，我會個別跟您談。現在已經不早了，您看那邊來了什麼了？”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往前看，發現一位農民打扮的人，肩挑一擔豆腐上山來了。他漸漸走近了，也坐在山鞍頂部休息。秦懷德就問：
“同誌，您這豆腐是賣的嗎？”
“是嗬，準備挑到山那邊的村子裏賣的。”
“那村子裏的人知道嗎？”
“不知道。我是在這邊兒做豆腐，先供給這邊兒。這邊兒賣剩下了才過去。而且賣不完了容易餿，搞不好就得扔。你們買點兒豆腐吃吧，又解渴又頂餓。”
“這豆腐怎麼賣？”
賣豆腐的說了價錢，大家覺得還公道。秦懷德就說：“你這一挑全留下吧，也不用去山那邊兒啦。”
“那敢情好，我再便宜你一快錢！”
秦懷德就說：“同誌們吃豆腐吧，把這一挑豆腐全吃光！”
說著秦懷德就掏錢付給賣豆腐的。大家紛紛取出飯盒羹匙，動手吃起豆腐來。不一會兒，如風卷殘雲，一挑豆腐被地質隊員們吃得精光。賣豆腐的高高興興挑著空挑子返回去了。
不渴也不餓了，秦懷德領著大家繼續測剖麵。
休息日到了，秦懷德把業務工作給小李子交代清楚，就陪同杜老師去後山談情況了。
“杜老師，我在山上當著哪麼多人的麵，有些話是不好說的。在政治運動期間，談話保密很必要。不知道您能不能理解？我也知道，您要了解的是陳康和大興安嶺地質隊的關係，不是對陳康個人感興趣。您說是吧？”
杜少樸點點頭：“謝謝秦隊長提醒，是這樣的。您的政治工作經驗比我豐富得多。希望以後多幫助我。我們工作隊長叫李成，是你們部裏的領導。他再三強調，三結合中最重要的是工作隊要依靠基層幹部，共同發動群眾。看來，李部長是對的。”
是李成？秦懷德心裏有底了。他聽朱總說過李成的故事，當年在中南局當書記的時候，就力保所謂社會關係不清楚的朱鴻章。他在政治上比較穩重，至少不會捕風捉影，不會亂來。秦懷德想，政治運動來了，想不配合都不行，工作隊和幹部群眾鬧起矛盾來，受損失的是地質工作，是科學。這不是哪一個人的事。怕就怕那種唯恐天下不亂，沒事找事的工作隊領導，挖出多少階級敵人，清出多少階級鬥爭故事，他才顯得有成績，才有成就感。這樣就糟了，老百姓就遭殃了。好在李成不是那種人。
那我就說吧。陳康的事發生在困難時期，大概是1959年冬天。我在1961年秋天才到隊，怎麼會知道這事兒呢？說來也巧，我們分隊技術負責叫徐天思的，在烏蘭浩特市有個同班同學，兩人非常要好。他這個同學跟陳康長得很像，有次出差，走到沈陽，就讓便衣給盯上了，一直跟到白城子。由於陳康經常在白城子到沈陽一帶作案，便衣公安就把老徐這位同學當成陳康，給帶上手銬進了白城公安局。公安人員在逮他的時候就叫他陳康，他當然心中有數，就跟公安人員嘻嘻哈哈，說你們弄錯了，我不是陳康。你們這樣要犯錯誤的。你們耽誤了我出差，我要你們賠償損失。公安人員以為他是裝的，根本不理他。後來見到局領導了，他就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和姓名說清楚了。領導打電話跟烏蘭浩特聯係，才知道抓錯了人。老徐的同學沒有別的要求，就是要求把陳康的案情給他講清楚，別冤枉到白城公安局走了一趟。這位同學就把陳康案的詳細情況跟老徐說了。徐天思雖然調到勘探隊去了，還在這個局，你們也可以去了解一下。
陳康是從西北某部隊轉業的一名副排級幹部，對我軍內部情況比較了解，這就成了他詐騙的本錢。先是把他安排在一個公社裏當文書，他利用掌握公社公章的機會，給別人開介紹信，收取好處費。弄得社員有怨言，公社領導不要他，他就進城了。他用泥巴刻了一枚公章，晾幹了蓋在空白信紙上，還真的很像，分不出真假來。這下陳康高興了。他先是用假介紹信去商店買緊俏物質，什麼煙高級買什麼，還有糖果、點心，一些補品。他拿這些東西到機關單位上搞公關活動，拉攏一些幹部。這些人就替他講好話，給他開真介紹信，給他安排工作。他就把泥巴公章給毀了，因為怕以後成為犯罪證據。聽說給他安排過一個什麼國營商業公司的經理助理，他一出去就成了“陳經理”了，這“助理”兩字就不見了。所以一般人都稱他為陳經理。他又跟人說他是某大軍區首長的外甥。他對這位首長的情況比較了解，說出來滴水不漏，不由人家不信。因為有這樣特殊的身份，在沈陽、長春、哈爾濱一帶，在整個東北都很吃得開。可以說沒有陳經理辦不到的事。包括給人家的孩子安排工作、把農村的家屬戶口遷移到城鎮、買點緊俏物資、倒騰點糧票、布票、油票等等，無所不能。陳經理的名氣大了，多數人見麵都對他點頭哈腰，一副奴才相。
社會上有幾種人是看不起陳康的。一是沒有私心的人，不想沾什麼便宜，他們認為國家處於困難時期，我們更應該安分守己，不能企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二是站得高看得遠的人，覺得陳康的作風有辱黨的幹部形象，別說他跟首長沾親帶故是假的，就是真的也卑鄙，不值得交往；三是有階級警惕性的人，就懷疑陳康是不是騙子？我們大興安嶺隊的副大隊長韓舉同誌就看不起陳康。盟委領導打電話替陳康說情，要老韓頭給陳康換100斤全國糧票。老韓頭說什麼也不給，就是不給盟委領導麵子。弄得盟委領導停止供應我隊的汽油，耽誤我們出隊達半個多月。陳康為什麼要換全國糧票？因為他的事情快要敗露，他要逃跑。他沒有從大興安嶺地質隊弄到糧票，後來從別的單位弄到了。他是在1960年冬天逃跑的，一直跑到中印邊界。他是在偷越國境時被邊防軍抓獲的。
前旗公安局聽說抓到了陳康，就要求把他弄到前旗來審判。上麵說，陳康犯的罪大了，在前旗那點事是很次要的，中央直接審理了。所以說陳康是和李萬銘齊名的全國三大騙子之一。他的案子還有國際影響，在朝鮮作了不少案。動用火車皮從中國往朝鮮販運辣椒，換回來高級煙酒、糖果點心，用來腐蝕拉攏東北地方各級幹部。他在沈陽是怎麼逃走的呢？據說他以“陳經理”的身份能夠自由進出高級賓館。而兩位跟蹤他的便衣到了賓館，門衛就是不讓進。當時便衣為了不暴露身份，沒有拿公安證件給門衛看，隻在外麵監視，並打電話通知賓館保安係統加強警戒。誰知道陳康居然殺害了我們的一名上尉軍官，換上這位軍官的衣服，化裝後從後門溜出去了。後來在逃跑途中，他又殺害了我軍的一名軍官。他不僅僅詐騙，還身負兩條人命，真可謂罪大惡極。
大興安嶺地質隊跟陳康的關係是不是就老韓拒絕換糧票哪麼點兒事？真要那樣就好了。這裏有問題。
有個黨員分隊長，把自己的親妹妹介紹給陳康，想和陳康攀親戚。他妹妹長得還不錯，所以陳康在烏市活動期間，就一直把她帶在身邊。因為他這妹妹是銀行職員，市裏頭麵人物都認識，還可以當介紹信用。一來二去，兩人就在賓館開房間，偷吃jin果，盡管特別小心，那女人還是做了兩次人流。旗衛生院老醫生知道這事。她一心想當經理夫人，對陳康毫無警覺。所以當知道陳康是大騙子，被通緝、逮捕以後，她心裏一時想不開，竟然跳到烏蘭哈達大河裏去了。等到被人從河裏撈起來，她已死去多時。這個分隊長後來在黨內受到警告處分，在5分隊擔任副分隊長。你一問就知道。
第二件事，前組織部長曾經私自幫助陳康開據黨員組織關係介紹信。據他自己交代，是陳康騙他說，自己是國營商業公司經理，是領導幹部，不可能不是黨員。這次到部隊聯係進貨問題，人家叫真兒非要黨員不可。我出來跑貿易，那能總帶著黨員介紹信呢？所以請地質隊幫忙，給開個臨時介紹信吧。這位組織部長就答應他了。陳康給了他一條高級香煙，什麼牌子我記不清楚了。因為我從來不抽煙。後來把這位部長調宣傳科當幹事了，黨內受處分，留黨查看一年。李國忠就是接替他的位置。我來了以後，他的處分已經到期了。有不少人給他說情，說他是正科級幹部，不能老當幹事，應當恢複正科級職務，當分隊長或者指導員。在原來的黨委差不多就要通過的時候，黨委書記換人了，換成田翠花田書記，這事兒就擱下了。
與陳康有牽連的還有位工人，名叫邵希望，已經轉地方了。他是四分隊原來的炊事員兼槽探工。陳康被便衣公安追得到處躲藏，邵老頭並不知情。當陳康突然到他的炊事帳篷裏要水喝的時候，他問陳經理這回去哪兒進貨？陳康說可能要去河北邯鄲，那裏沒有熟人，怕被人騙。邵老頭好心地說，我有個叔叔在邯鄲貿易公司，你去找他。陳康說我又不認識你叔叔，你得給我介紹一下。邵老頭就用分隊的信紙給陳康寫了個便條。陳康就憑這張便條在邯鄲找到了落腳地點，避開了公安人員的追捕。
整個陳康案跟大興安嶺隊有關的就這些事兒。我估計不會再遺漏什麼。杜老師，您看這算階級鬥爭呢還是刑事案件呢？這分析認識我就上不去了，全靠您和四清工作隊領導把握了。還有什麼問題要問，我會盡可能回答。
杜少樸說：“謝謝秦隊長。工人階級覺悟就是高。聽說到農村搞四清，有好幾天社員跟工作隊員都不說一句話。社隊幹部更是對工作隊員保持戒心，不敢交心。秦隊長能這樣暢快，真令在下佩服！”
“您先別佩服。咱們都是為著一個目標，把四清運動搞好，早受教育，早結束，好正常開展工作。大家捉迷藏似的，在思想上你琢磨我，我琢磨你，能有四清嗎？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了，對個人和單位都沒有好處。在物理學上，有個簡單性原理，不知您理解不理解？我是相信的。”
“我不懂物理。我是搞文的，秦隊長今天講的故事，很可以編一部上下兩集的電影。”
“依我看，有的電影片子還真的是電影騙子，把生活中十分簡單明了的事情複雜化了。如果都相信電影上那一套，簡直沒法生活。比方說，從海外歸來的人就是特務；從小玩得好的男女生，長大了非戀愛不可；浪子回頭就真成了‘金不換’，比平常不犯錯誤的還好；……我就不信這一套！”
杜少樸想不到秦懷德對問題會有這樣的看法。他想了一下，覺得秦隊長能提供事實和線索就不錯了，不必要求在認識上一致。或者說，解決認識問題是運動後期的事情。
杜老師的下一個談話對象是郭延東，從他那裏知道的情況不多。相反，劉本德提供的一些情況還真有價值。老劉和各分隊的汽車司機都很要好，和大隊小車司機老梅更是無所不談的朋友，給杜老師提供不少新鮮信息。但這些事情都是大隊幹部和其他分隊的事情，還需要與其他工作隊員核對情況，才能確定其是非真偽。國慶前夕，工作隊5名隊員要在C市集中，向隊長李成彙報情況。杜老師離開小城子，回C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