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書記,您是不是明白,我一直是幹業務工作的,沒有擔任過領導職務?別看我兒子是黨員,我可還是革命群眾呢,怎麼能擔當實驗室主任這樣的領導職務呢?這樣做恐怕不合適吧?”
“郝清純同誌,您的情況我很清楚。室主任本來就是業務領導,又不是黨委書記,非要黨員幹什麼?您隻要同意擔任這個職務,組織原則和程序上不存在任何問題。”
“那好吧,我和國璽再商量商量。”
田翠花說:“我現在回招待所去。如果你們同意了,我還要去找省局領導談,去組織部門做工作。我需要時間,家裏還有事。希望你們理解我的急切心情。我下午就想知道結果。”說著,她離開文國璽家,婉謝了他們請吃中飯的邀請。
等田翠花走了,母子二人就調動問題開始了切磋。國璽說:
“媽媽,我在學校讀書的時候,常常跟您分開,那是因為沒有辦法。現在參加工作了,有這個機會在一起,還是聽田書記的話,調到一起算了。”
“可是叫媽媽擔任什麼室主任,這可是縣級領導,不是開玩笑的。我怎麼做得來麼!”
“業務領導,主要是領導業務,又不要您管政治,有什麼做不來嘛?您隻要試試就知道了。”
聽兒子這麼說,文太太心動了。心想反正幹幾年退休,不跟別人爭權奪利,有什麼不好做的?她說:“兒子啊,你去招待所找找田書記,說媽媽同意她的意見,讓她晚上無論如何到家裏來吃飯。就是你到C市工作的事,也要她落實下來。”
小文找到田翠花一說,田翠花就跟著小文到家裏來了。
“郝清純同誌,按歲數,我該叫您一聲郝阿姨的。這樣談話更隨便、更方便一些。您聽著,郝阿姨,您答應到我們局去,我太高興了。我也代表老朱和董老師先謝謝您!現在說到國璽同誌的事,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您,我路過北京的時候,組織部的同誌告訴我,小文同誌去C市已經確定下來,單等休完暑假就發正式通知呢!如果不是這樣,我還敢來動員您嗎?你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無論如何都不能分開。這是我個人的想法。找這個理由,解決一下實驗室的主任問題,豈不是一舉兩得?
要你們主動提這個事,根據我對小文的了解,你們是不會提的。以為這叫什麼照顧。其實這算什麼照顧嗬!要說照顧,就是你們母子倆照顧了我們華北局,知道我們缺少技術骨幹的困難。”
“田書記,您這樣說,我們就無地自容了。”郝清純接著說“兒子告訴我,你們的秦懷德分隊長、李星蘭女士,你們的兩位老總,還有地質調查隊的周工,都是業務上的拔尖人材。還有許多技術人員很有水平,很有創造力,我們和他們相比,還差得遠著呢!”
田翠花想,周濟傳對文國璽的評價決不是一句“惺惺相惜”可以說清的。而秦懷德認為小文是天下奇才,相信他們是不會看走眼的。想到這裏,她說“好了,事不宜遲。我得先跟你們所領導打招呼,明天就去省城。”說罷她就去開門。郝清純說:“田書記,一定來我家吃晚飯啊!”
“我很快回來。我愛吃你們西北風味的麵食。”田翠花說著就出了門。
跟所領導打招呼隻是個程序,表示對他們的尊重。晚飯時,三個人又在一起暢談了很久。田翠花的坦率、誠懇,讓文太太深為感動,更加堅信兒子的選擇是對的。在中國,寧願選錯單位,千萬別選錯領導,是求職的根本信條。田書記走後,他們認真地為調動、搬家做準備。
過了幾天,所領導正式通知郝清純交接工作,完了就在家裏休息、等調令。不管等到什麼時候,工資照發。所黨支部又給她作了鑒定,鑒定正麵評價了她的工作成果和作風。她仔細看了,鑒定比較實在,沒有過分奉承的言辭,所以覺得還能夠接受。
在家休息到8月中旬,調令還沒有來。媽媽想打電話問問,兒子說,調令沒有來就是快了,我們在家等著就行。他們再檢查一遍要帶走的東西,其實非常簡單,一輛吉普車就可以全拉走。
這天中午,有兩位30多歲幹部模樣的男同誌來找文太太。他們一見麵就掏出了介紹信交給郝清純說:“我們是華北局派來幫你們搬家的。我叫李國忠,他叫楊木森。田書記特別交代,要我們幫國璽同誌搬家,還要確保您的健康、安全。”從懷中取出文國璽分配工作的通知和郝清純調動工作的調令,鄭重地交給了文國璽,讓他收好。並問;“郝阿姨,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啟程?”
郝清純說:“要走,現在就可以走。不過你們二位大老遠跑來,我看還是先休息一下,明天再說吧。”
“來時領導交代了,坐火車要買軟席臥鋪。路上是不會累的。不過郝阿姨要休息,就不要勉強。”
郝清純聽到這話,心裏不高興。但兒子向她使使眼色,媽媽明白了。“好吧,既然要我決定,你們就先在招待所住下,下午可以去參觀一下古烽火台,不想參觀去哪兒玩都行。坐明天下午去北京的火車好了。”
三十六
秦懷德正要布置測石碳二疊係地層剖麵的工作,大隊黨委潘書記來電話說,部裏派下來的四清工作隊已經到隊了。地質調查大隊和局機關是這次四清的重點,所謂“麵上工作”指的是兩支勘探隊和實驗室、探礦機修廠。老潘說,地質隊伍裏的“四清”怎麼搞,我也不知道,按《二十三條》規定,四清運動由工作隊、黨委和群眾組成三結合領導小組。所以你和郭延東要小心謹慎,不要犯政治錯誤。工作隊組成人員我也不十分清楚,明天就有人到二分隊去和你們“三同”,就是同吃同住同勞動,你和延東要接待好,不要讓人家挑出毛病來。因為運動不完全由黨委領導,我也不好說什麼。請你們自己掌握。有什麼情況要跟我通氣之前,一定要先經過工作隊同意,千萬別自作主張。懷德說,潘書記,請您放心,野外分隊本來就是獨立作業,我們會搞好和工作隊的關係。
他把潘書記電話的內容告訴了郭延東和老劉、預備黨員胡萍,暫時不向群眾傳達,隻是公布了四清工作隊進駐的消息。
到二分隊來的四清工作隊員叫杜少樸,是某政法學院的年輕講師。是保衛幹事小董把他送來的。小董在小城子呆了兩天,檢查了一下安全工作就走了。臨走時對郭延東說,小廟後麵的一堆幹草,可能是安全隱患,要抽時間把草弄走。另外,運動期間,分隊的槍支要保管好,要掌握在可靠的基幹民兵手裏。還要注意杜老師的安全,千萬別大意。郭延東應答著,知道這是保衛幹事的責任。
杜少樸和秦懷德握手的時候,兩人先後做了自我介紹。杜老師說:
“秦隊長的大名,我在部裏集中學習的時候就已經聽說了。真的是如雷貫耳。”
“這麼說,工作隊進駐我隊之前是做好充分準備的了。”
“充分準備談不上,坦白說,各種意見相互矛盾,部領導和工作隊都認為有必要進行深入調查。”
“那我們歡迎工作隊到一線來多走走看看,凡是工作隊需要了解的情況,我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痛快!有秦隊長這句話,我們對搞好四清更有信心了。”
“我們是新舊兩幅圖連測,石碳二疊係地層剖麵是上一幅圖內沒有的,所以要重點測這個剖麵。明天我就要帶分隊人員去野外測剖麵,其他人員重點是上幅圖的室內整理工作。還有幾個人在新圖幅內測量放射性強度、淘重砂。工作比較分散。您看您去哪兒還是留在分隊部?”
杜老師說:“我就跟你去吧。坦白說,我初來乍到,對地質隊一無所知,隻有靠你了。”
於是,他們登上汽車,去新圖幅的石碳二疊係剖麵工作地點。
這裏叫千鬆嶺,出露著一套特殊的紫色和雜色砂頁岩。在別的地方,這一套沉積岩是含煤的。但在這裏,它沒有煤。從表麵上看,它和中侏羅係含煤地層很相似。但翅羊齒、大羽羊齒之類植物化石偶有發現,所以定它石碳二疊係是有根據的。這裏的岩層基本上是單斜構造,岩層傾角在45°上下,走向相對穩定,測剖麵很方便。
千鬆嶺海拔不太高,相對高差隻有數百米,問題是在山溝裏測剖麵一絲風也沒有,同誌們熱得難受。測到中午時分,正好到山頂鞍部。這裏稍有點兒風,所以小秦叫大家在這裏休息。
杜少樸緊挨他坐著。他一看杜老師水壺已經空了,就把自己的水壺遞過去說:“渴了,喝我的水吧。”
杜老師說:“我的一壺水早就喝幹了,秦隊長怎麼還有這麼多水?”
“這是我們的工作習慣,不到渴得實在難受不喝水,保持足夠的水分應付萬一。”
杜說:“我當老師光在課堂上講課,很少出門。看來得好好向你們學習。”
“水不能白喝,請杜老師給我們大家講個故事好吧?”不知誰起哄。
“好,歡迎!”小熊帶頭鼓起掌來。大家跟著一陣“劈哩啪啦”起來。
杜老師並不推辭,“我講一個戰鬥英雄的故事吧。”
那是抗日戰爭年代,八路軍的一位戰鬥英雄受傷了,到蘇聯去治療、療養。這天他傷全好了,正趕上蘇聯航空節,翻譯就問他:
“航空節到了,您想不想跳傘哪?”
“跳什麼傘?”
“就是背上背著降落傘,從飛機上跳下來。很有意思的。”
“是啊,我知道。我小時候從兩三米高的牆頭上往下蹦都摔不著。”
“那隻是訓練過程。現在是真的跳,您怕不怕?”
“怕什麼?我長這麼大還沒怕過。”
“哪好,我就給您報個名吧!”
說罷翻譯就給他報了名。蘇聯教練還特別認真,把一套裝備給他穿戴好,通過翻譯對他說,您學的哪一套,可能是美國傘,跟我們蘇聯傘不一樣。我現在教您怎麼使用蘇聯傘。他說,跳下飛機以後要拉這個環,如果不用勁猛拉環,傘就開不了,會摔死人的。記住拉環嗬,千萬別忘了!
翻譯再三叮囑拉環,他說我已經記住了。就讓他上飛機。飛機飛到800米高度的時候,第一批跳傘的跳下去了,叫我們的戰鬥英雄跳,他擺擺手不往下跳。為什麼?因為他從來沒有跳過,不敢跳。翻譯沒有上飛機,跟別人說中國話誰也聽不懂。以為他嫌太低,飛機就繼續往上飛。等到1500米高時,第二批跳傘的跳下去了。讓他跳,他還擺手。到3000米高度,第三批跳傘者跳下去了,他還擺手。到5000米高空的時候,隻剩下三個人了,那兩個蘇聯人跳下去了,他還擺手。飛機駕駛員把飛機升到8000米高度,要他往下跳,他還擺手。駕駛員也擺手,意思是飛機不能再飛高了,到了極限了。我們的這位戰鬥英雄心裏想,再擺手也沒有用嗬,該死該活不就是一跳麼,怕什麼?記得拉環也許就死不了。別給中國人丟臉哪!他咬咬牙,心一橫就跳下去了。
誰知道從來沒有跳過傘的人,從高空跳下來以後就昏迷了,什麼事也不知道,整個人就垂直落體往下掉,速度快得驚人。飛機上的蘇聯人和地麵指揮人員都嚇呆了。他們認為這個中國人死定了。
但是自由落體到一定程度,比如落體速度達到每秒50至60米,也就是下落400米左右的時候,人體下降的速度就會穩定下來,自由落體就會變成勻速運動。這時人就會慢慢清醒過來。我們的戰鬥英雄因為從來沒有跳過傘,他清醒得特別晚。離地麵大概隻有300米左右的時候,他才真正清醒過來,並且想起來自己還沒有拉傘。這時,為了活命,他就用勁拉開了套在手上的傘環。降落傘在離地麵還有200米的空中突然張開,緩緩地向地麵飄落下去。地麵上的觀眾、指揮人員、醫務人員和學生們高呼“烏拉”,蜂擁而上,接住了我們的戰鬥英雄。所以,他落地姿勢對不對呀,會不會收傘呀,也沒辦法分清了。總之,他成了整個航空節最轟動的英雄。蘇聯朋友個個為他豎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