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草甸裏走著,除了需要掌握好方向,不能進行任何地質工作。所以這是秦懷德跟胡萍談話的大好機會。秦懷德覺得,最重要的是提高她對黨的認識,就向她深入講解了黨章和黨員條件。胡萍覺得,在遮天蓋地的大草甸裏上黨課,這是一段獨特的經曆。是一般人連想也想不到的,所以她聽得特別認真。秦懷德說:
“馬克思主義的一套理論,學習起來並不難。隻要我們不把理論神秘化,把領袖人物也看成是普通的人,而不是脫離世俗的聖人,我們就能正確理解馬克思主義的結論。你自己要抓緊時間學習黨章,學習馬克思主義基本理論。不要以為過去在學校學過,現在可以不學。現在學和在學校學,意義不同。現在沒有應付考試的必要,能真正根據自己的需要學習一點東西。要求入黨人員的考察期沒有絕對的規定,當組織上認為應該發展時自然會發展。如果時機還不成熟,就會慢一點。有時候甚至被培養人已經達到了黨員標準,常常因為一些客觀原因,不能很快發展入黨。這就要求我們經得起考驗。這和戰爭年代血與火的考驗不一樣。”
胡萍也詢問了一些黨組織活動的製度、要求等等,秦懷德盡自己所知,給予回答。秦懷德要求,一個黨員對於黨組織是沒有秘密可言的。但這個要求指的是政治方麵,不是指任何個人隱私都要向黨組織交代。比如在革命戰爭年代,黨的幹部要找對象,要經過組織同意。因為那時愛人的可靠與否,會影響革命勝敗。今天情況不同了,一般找對象再也不用組織審批了。這就是說,條件變了,製度也就變了。
胡萍盡管思想解放,活潑好學,但秦懷德所說這些,還是聞所未聞。她覺得自己又長大了許多。談著走著,不知不覺,他們就到了小山包的邊上。
他倆一看,眼前是一條長河,從很遠的地方流過來,流到很遠的地方去。這條河的寬度不過20多米,但渾濁的河水急速流過,不知道到底有多深。怎麼辦?秦懷德想,如果水太深了,自己水性不好,但至少可以自保。胡萍怎麼樣就不知道了。他對她說:“小胡,我們走了十多裏路,不能馬上下水,先休息一下。”
他們並排坐在小河邊上。胡萍坐在那兒,不再做聲。那種沉默和她平時的快人快語恰成對照。秦懷德以為她在想自己剛才的一番話,也就沒問她。休息了一會兒,這河還得過呀。秦懷德就說:
“我先下水看看,你坐這兒等著。”說完,他就背過身體去,脫衣服。他把地質包和脫下來的衣服都放好,隻穿一條內褲就下水了。
等到一下水他才明白,這河就是一條長方形水槽,水的深度正好齊胸。過河用不著遊泳,他輕鬆多了。先把自己的衣服和地質包運過河對麵,再來取胡萍的地質包。等到他把胡萍的地質包送過小河對麵,他才忽然明白了胡萍為什麼坐在河邊不做聲。
他悄悄地對胡萍說:
“來,雙腿騎在我的肩膀上,雙手扶著我的頭。我背你過去,你就當一回小孩兒吧!”
胡萍說:“秦哥,難為你了。”
“沒什麼。你說我把你當妹妹,難道說做哥的不該背妹妹過河嗎?”
走到河中間的時候,不知怎麼胡萍的一滴眼淚滴在秦懷德的臉上。
過河以後,把她放好在地上。小胡還想說什麼。小秦說:
“不要說了,我知道。是我不好,大姨媽來了還帶你上山。下麵的路線我們走慢一點。”
小胡的眼淚滴得更凶了。“我以為沒啥。我很要強。沒想到要過河。”
他們在河這邊也休息了一下。秦懷德剛想穿衣服走路,胡萍說:
“你把濕褲頭穿在裏麵,身上多不舒服?我給你條褲頭穿吧。”說著她從地質包裏找出一條花短褲遞給小秦。還扔給他一條毛巾。
秦懷德想,如果不接受小胡的好意,自己就太封建意識了。他說,“好吧,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小胡說:“你還去哪兒呢?我背過臉去就是了。”
秦懷德迅速換好衣服,把濕內褲擰幹了水,掛在地質包外麵。
他們緩緩上路了。這個小山包是基性火山岩漿噴發形成的。暗紅色的玄武岩中有些氣孔,裏麵偶爾有瑪瑙、碧玉等SiO2膠狀礦物。他們打了標本,根據區域地質情況判斷,這是老第三紀的東西。
下山後又去看第二個山包,兩個山包之間沒有流水,草地上的草也不高。第二個山包也是玄武岩。他們又尋找了一批碧玉、瑪瑙、蛋白石,檢漂亮的往包裏裝。
第三個山包是砂頁岩,應當屬於晚侏羅世地層。
他們繞路回到離自己出發點還有3裏多路的時候,就聽到汽車喇叭間歇地鳴聲。他們知道劉師傅並沒有聽秦懷德的話,還是開車來接了。
轉眼之間暑期就要結束。秦懷德派老劉開車回大隊,因為人員的糧食關係在C市,分隊9月份的糧食、食油都要回去拉。小冬冬要回去上學。胡萍阿姨認真檢查了他的暑假作業,歡迎他明年夏天再到分隊來。因為分隊有了小孩兒,整個氣氛都不一樣,顯得特別有生氣。
小李子跟秦懷德講,她的翻譯書稿已經完成,想送到朱鴻章老總那兒去。秦懷德跟郭延東商量,郭延東說:
“這事兒非得她自己回去跟老總說,老劉怎麼也說不清楚。就讓她回去一趟吧。”
秦懷德說:“那好。”可是他心裏明白:如果李星蘭不是自己的所愛,自己就可以直接批準她回去,何必要問郭書記呢!如果事事都要顧慮這些,實在太累。他覺得有些煩惱,不知如何排解。
這是一個休息日,胡萍說:“秦隊長,我們出去走走,散散心好嗎?”他立刻答應下來。兩人沿著小城子北麵通上後山的小路走去。
“秦哥,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能不能跟小妹我說說?”
“你想哪兒去了。我能有什麼心事?”
“俗語說,女人的心思比頭發絲還細。你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
“那我坦白告訴你吧,不是沒有心事,是不能說。讓我保留點隱私好不好?”
“我沒有權力打聽你的隱私。但我有權愛一個人,你心裏煩惱,我心裏就難受。我知道,你一直當我是你的親妹妹一樣。這兩種感情是不一樣的,我不能勉強你。所以我也努力把自己看成你的妹妹。我想,時間久了,我會適應這種特殊關係。這是我最大的隱私,唯獨對你不能保密。對你保密我會憋死,說出來我心裏覺得踏實,好過多了。”
他太激動了:“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我對你也不應該有什麼秘密了。那是因為我喜歡李星蘭。”
“我早就看出來了。但以你的身份和性格,殺伐決斷,叱吒風雲,也不至於為她回去這麼一會兒就犯尋思吧?”
“那是當然。”接著他就把自己的煩惱跟胡萍說了。
胡萍說:“秦哥,你不要怪我批評你,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一個人活在世上,要成天顧慮這個,害怕那個,還怎麼活嘛!你根本不應該想那麼多。該照顧星蘭的就照顧,管別人怎麼著呢!我知道你的身份不同,是領導。是領導怎麼樣?領導以身作則要看什麼事兒。吃苦受累可以。是自己的親人,該支持的不支持,這是科學界的損失。古人說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你秦懷德為什麼做不到?”
“痛快!你批評得好。世間難得是諍友。不過我和星蘭的事還需要暫時保密。該公開的時候我們會公開,你心裏有數就是。”
“我批評了你,你總該‘報複’我一下吧。不能這麼不了了之啊。”
“那好,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胡萍從董老師那兒聽故事,就知道是要受教育的意思。管他呢,隻要是秦哥說話,我就愛聽。
那還是在學校學習的時候,我的一位男同學。這個人個子高高的,說話大大咧咧的,心眼好,就是愛開玩笑。跟男同學開玩笑還則罷了,跟女同學也開玩笑。有的同學批評他,說你在女同學麵前嚴肅點兒,別開起玩笑來沒分寸。出了誤會就晚了。他說,能有啥誤會?大不了以為我跟人談戀愛,這又不是反革命,怕什麼?我跟他說,玩笑開多了,真假難辨了。以後你真的向別人求愛,人家還以為是開玩笑,不敢相信你。那你就慘了,一輩子打光棍吧。我這話還真有點兒用,打這以後他收斂多了。不過江山易改,秉性難移,他那嘻嘻哈哈地本性並沒有多大變化,隻是用詞比過去文明一些。
碰巧有一天,他和一個物探係的女生在公園裏遇上了。他主動跟女同學打招呼,叫她的名字。那女生就說,過來,我們在這長凳上坐會兒。我這位男同學覺得有點兒奇怪,心想還從來沒有一位女同學會主動邀請自己跟她在一塊坐會兒。可當兩人坐到一塊以後,又覺得不知說什麼才好。高個子畢竟嘻哈慣了,怎麼耐得住當啞吧?他說,你把右手伸給我,我給你算算命。那女生還真的把右手放在他手上。高個子把人家的手拿過來,左看右看,看得好像很認真、很仔細,然後說:
“你這愛情線很長很粗,說明你將來婚姻美滿幸福。”
“是嗎?”那女生開始感興趣了。“那你算算我應該找什麼樣的人呢?”
我的同學說:“你的白馬王子,應該是高高大大的,身材魁偉,性格溫順。”
那女生聽了這話,眼睛放出光來,緊追著問:“他有什麼特長?”
這一問可把我這男同學給問住了。因為他算命本來就是蒙著玩兒的。他跟這個物探係的女生認識,沒有深交。他也就隻好順勢往下胡謅。他說:“那人應該是體育明星,成績相當不錯。”身材魁梧高大的人,體育不好是很難想象的。所以他這麼說。沒想到這話還真讓他蒙對了,那女生說:
“大個子,你真是神算哪。坦白說,我喜歡地質係的那個長跑冠軍,他已經拿過三次獎牌了,你們是認識的。”
“那你就跟他說呀。”我這個同學以為這事兒還不簡單嗎?當麵鑼對麵鼓,戀愛是談出來的,談就是了。可那女生說:
“不行啊,大哥。他那人臉皮薄,見了女孩子,臉紅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不想讓他為難。人家對我還不了解,我的心事他不知道,他的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我對他,怎麼說呢?叫做一見鍾情吧。所以我就想請你幫忙。”
“請我幫忙。我怎麼幫忙?”我同學問他。
她說:“這樣吧,你每個月見他幾次我不管,但每半個月必須跟我見一次麵,介紹他的情況和想法。我再把我的情況和想法通過你轉告他。”
“敢情是讓我當紅娘啊。”
“是這個意思,你就當紅郎吧。不知大哥肯不肯幹?”
“我答應你。成人之美是好事,為什麼不幹?”
從此往後,我們經常看到大個子和這位女生成雙成對的走出去。不是逛公園就是看電影。同學們都在傳說他倆戀愛了。我覺得不像,因為大個子還跟以前一樣,有事沒事總喜歡跟人開玩笑。這其中的細節,我是後來才知道的。大概足足有1年多吧,等到同學們快畢業了,物探係那位女生宣布她要結婚。結婚以後分配工作,組織上會盡可能照顧。別人都以為他要跟大個子結婚,等到婚禮上一看,新郎竟是那位從來不跟她逛街的長跑冠軍。
事後我問大個子:“這麼幫助別人,你認為值不值?”
他說:“我覺得值。這沒什麼不值的,最起碼我是戀愛實習,學會怎麼戀了。”
我覺得好笑。他說,這沒什麼好笑。當我麵對一位漂亮、純真的女孩子的時候,我心無邪念,和她一樣保持最純潔的願望,最美好的心靈,這是一種多麼好的曆練,多麼好的享受!這本身就是很難得的快樂。
胡萍問:“這大個子是誰呢?”
“這當然不是我。不過你要見他很容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李漢東?”
小秦說“是”。
胡萍已經知道秦懷德的用意了。但她沒有這種打算。她想先冷靜一段時間再說。她的三年找到白馬王子,五年當媽媽的計劃,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李星蘭回到C市,在局裏找到了朱鴻章。當她把翻譯稿交給朱總的時候,朱總看著厚厚的手稿,想象著她在野外一邊工作,一邊搞翻譯的艱辛,深深為之動容。朱總說:“小李子,我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來形容我的心情。我已經把你的情況告訴我在出版社的同學了,他答應這本書最遲明年列入出版計劃。你也不要著急。”
“朱總,我不急。本來我沒有想到出版。您提醒我以後,我才想到知識無國界,科學全球共享的道理。這提高了我的思想境界。我越來越覺得,我們就是為地質科學而活著的。”
朱總聽到青年女子說出這種話來,而且是發自內心的,在他的心中引起強烈共鳴。他激動地拿起電話:“接書記辦公室。”等接線員接通以後,他對著話筒說:
“翠花,你能不能過來一下?地質調查隊的李星蘭在我這兒。你應該見見她。太讓我感動了,我不知道怎麼稱讚她才好。”
電話裏說:“是嗎?鴻章,就這事兒找我。我馬上來。”
朱總給她倒了一杯熱茶,雙手遞給她。李星蘭雙手來接。
不一會兒,田翠花就到了。她一進門就說:“星蘭哪,好久不見了。我好想你。以後不管什麼時候到C市,都要上我那兒坐坐,好嗎?”
李星蘭點點頭。田翠花說:
“自從不再兼任地質調查隊的職務以後,我覺得自己有點兒高高在上,脫離群眾了。如果你們再不主動來找我,我就成了官僚主義了。”
李星蘭說:“田書記,您在全局的威望還是那麼高,您對我們基層來的還是那麼親。”
“不,不,星蘭哪。不一樣了,我自己為這事很苦惱。不說這個了。我問你,秦懷德同誌好嗎?還有那個會馴驢的胡萍,開車的劉師傅都怎麼樣?”
“他們都好著呢。”
朱總插話:“那你哪?一邊工作一邊翻譯,別把你累壞了。”
田翠花好像想起了什麼:“是嗬,聽說你測老地層剖麵時從陡崖上摔下來,現在怎麼樣?”
“早就沒事兒了。別看是公社衛生院,醫生們技術高著呢。”
田翠花說:“這就好。以後得更加小心,生命寶貴,健康第一呀!”
“我會的。如果沒有別的事,我該回去了。局領導對分隊同誌的問候,我會轉達。”
田翠花說:“我和朱總這個月要去部裏開會。如果必要,我想把會議精神直接傳達到野外一線。這樣我們就可以爭取去看看大家。時間也就在國慶節前後吧。”
“那好。我們早就盼望局領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