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熊談話以前,秦懷德先跟老朱打招呼,但事情說得不具體。他隻是說:“我想晚飯後找小熊個別談話,跟你說一聲。怕你有事兒找不到他。”
老朱聽到這話,心裏也有點兒緊張:不知道小熊出了什麼事,隊長要找他單獨談話?但他想不出會出什麼事,所以也隻好等著看。
他們沿小河邊兒走著,秦懷德啟發小熊說:
“我要找你談話,你知道什麼事不?我和郭書記下午在看標本,你應該知道是怎麼回事。因為你很聰明,可是你把聰明用錯了地方。”
“隊長,你說的什麼呀?我一點兒也不明白。”
“裝什麼糊塗!想讓我在全分隊大會上把事情捅出來,報告到隊黨委去,讓你成為全大隊出了名的壞典型是嗎?”
“隊長,我坦白。這事兒可不能捅出去呀。捅出去我就完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老實講,到底怎麼回事!”
“我那天跟朱技術員跑路線,他記錄,趙亮填圖,我負責打標本、采樣。路線上遇到第一個閃長岩體時,老朱讓我打一塊標本,編好號,放進地質包裏。趕巧我打的塊稍微大了點兒。後來路線上又遇到一塊閃長岩體,跟前麵那個差不多。老朱又讓打一塊標本。我打好了標本就吃飯。吃飯以後老朱讓往前走,我也就跟著走了。走到半路我才想起來打好的標本忘記帶了,丟在那兒了。我想反正兩個岩體都一樣,有一塊就夠了。所以也沒有回去找。
誰知到路線終點的時候,老朱讓我把每個點的手標本都拿出來給他看看。這下我抓瞎了。為了應付老朱,我就把那塊大點兒的閃長岩標本‘一分為二’。老朱也沒看出來,就這麼蒙混過關了。”
“小熊啊,你這是犯罪,知道嗎?”
“秦隊長,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你鐃了我這第一次好嗎?”
“我代表黨支部和分隊行政,嚴肅地警告你:你所犯錯誤性質十分嚴重。為了能讓你安心工作,戴罪立功,將功補過,你的問題由黨支部掌握,不在群眾中公布。如果以後不好好工作,再有什麼違反紀律的事,就不會這麼放過你了。你要從此接受教訓,真正改好了。光明的前途仍然等待著你。你明白嗎?”
“我明白了。今後一定好好幹,報答秦隊長和黨支部對我的寬大處理。”
“好吧。今後看你的行動了。別讓我失望。”
他心裏揣著的小兔子終於放下了。他知道,李星蘭沒有把神泉村做夢的事講給秦隊長。不然這次二罪並罰,他不死也得脫層皮。
第二天,秦懷德和郭延東、劉本德交換了意見。把事件的真實情況和自己的處理意見講給他倆聽。他倆一致同意小秦的處理決定。並決定暫不向大隊黨委彙報,看小熊今後如何表現再說。秦懷德提出,這條路線上的問題要解決一下,不能帶著已經知道的錯誤糊弄過去。但這事又不能讓非黨群眾知道,應該怎麼辦好?郭延東說,還是秦隊長以檢查老朱這條路線的名義再跑一趟,把小熊帶上,我也去。
第二天一早,郭延東就跟老朱說,秦隊長要沿著你發現閃長岩體的那條路線重跑一遍。什麼叫閃長岩,我還得學習。所以我也要去,讓小熊給我們帶路。
這是一條很一般的路線,老朱對岩石的描述和定名沒有什麼錯誤。所以,他們很輕鬆。但對於標本要求很嚴,形狀、大小都要整齊劃一。小熊認真地做著這一切,內心受到強烈振動。兩塊閃長岩體在細節上還真有點兒不同:第一塊閃長岩體岩石結晶比較細,角閃石針狀晶體有一點兒定向排列;地質羅盤如果平放在岩石麵上,羅盤的指針會偏轉一度多。第二塊閃長岩體岩石結晶稍微粗一點兒,角閃石晶體沒有定向排列。羅盤指針也不會偏轉。這樣細小的差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秦懷德把二者的差別說給小熊聽,希望他今後細心地工作。
等到路線終點休息的時候,郭延東語重心長地對小熊說:
“小熊啊,你的情況秦隊長都跟我說了。我以**員的名義向你保證,你的事就我們分隊三位黨員知道。不會傳到群眾耳朵裏去,也不向大隊黨委彙報。今天這麼跑一跑,是想告訴你什麼是科學的態度。在科學上弄虛作假,最後會害死人的。我們這樣做,把問題解決了,也讓你在老朱麵前有個交待。你覺得合適嗎?”
小熊這時已經忍不住痛哭失聲。他哽咽著說:“分隊兩位領導這樣開導我,我如果再不改正錯誤就不叫人了。請領導看我的行動吧!”
秦懷德說:“這邊有泉水,你洗洗臉。回去不要帶著哭相。”
回去以後,小熊高高興興地用新打來的標本,取代了原來形狀、大小都不完全符合規範的標本。老朱以為就是標本規格的事,所以也沒往心裏去,還覺得秦隊長有點兒小題大做。但人家是分隊領導檢查工作,什麼毛病都可以挑,他也不好說什麼。
趁老朱的內業整理還沒有結束,不能全麵檢查工作,秦懷德提出,郭書記,我們倆出去跑兩條路線吧。我想熟悉一下野外地質情況,對全圖幅地質界線如何連接,做到心中有數。老劉說,現在車閑著,你們跑那兒我負責接送。郭延東覺得又是學習的好機會,欣然同意。
秦懷德選了一條有中侏羅世地層出露的路線。因為飛石崖剖麵所遇到的侏羅紀地層,隻代表晚侏羅世。圖幅內有沒有中侏羅世地層,填圖之前是不知道的。現在老朱在填圖時發現了中侏羅世地層,應屬於新發現。對於新發現,必須更嚴格地進行檢查。他倆一邊走,秦懷德一邊跟郭延東講選這條路線的道理。
秦懷德覺得,老朱這條線跑得比閃長岩那條要認真些,重要地質體沒有遺漏,接觸關係判斷正確,岩石定名符合實際。他看了一下工作日記,這天跟老朱當助手的是小宋。而小熊犯錯誤的那條路線,助手是趙亮。助手會不會影響地質路線的質量呢?從老朱這兩條路線的實際看,影響是明顯的。
他們離中侏羅世地層出露地點已經不遠了,秦懷德看見前麵山腰上有不少人在挖什麼。他們走上前去,秦懷德問:
“社員同誌們,你們在挖什麼呢?”
“挖煤呀。”其中一位正用鍬鏟土的社員說。
郭問:“挖到了煤沒有?”
“還沒有。地質隊的老朱說,煤在前麵,要往前挖。”
秦說:“讓我看看好嗎?”
“你們是哪兒的?”
“我們就是地質隊的呀。”
這時大家才停止工作,看看他倆。“對,不錯。那天路過這兒的地質隊跟你倆打扮一樣。”
秦懷德一邊看,一邊問:“你們往下挖了有多深了?”
“下去有100多米了。”
“夠了,不能再挖了。你們是一個大隊的吧?”
“對,是前進大隊的。”
“和老榆樹疙瘩大隊是鄰居,同屬一個公社,對吧?”
“您都知道啊?”
“老朱就住在老榆樹疙瘩。他不放心,讓我們過來看看。一看,還真看出點兒問題來了。”
“什麼問題?”
“你們看。”秦懷德拿出兩本筆記本,疊放在一起。“這上麵的筆記本代表煤層,下麵的筆記本就是這層很硬的砂岩。煤層厚度大約80公分,砂岩厚度50公分。這砂岩和煤層都是往下斜的,坡度不大,也就25°。現在你們在砂岩下麵往前挖,也就是一直在筆記本下麵挖,挖多深都在砂岩層的下麵。所以你們在地下100多米也看不到煤,懂嗎?”
郭延東畢竟比老鄉們學習得多,他已經理解是怎麼一回事了。他說:
“那煤一直都在你們頭頂上,知道嗎?”
社員們恍然大悟。他們就問:“那您說該怎麼辦?”
秦懷德說:“這層煤厚度不大,估計總儲量有限,適合地方小規模開采。你們在井下邊最深的地方,把頭頂上的這層砂岩層打破。打一個洞,煤就會從上麵落下來。裝上小車就可以用絞車拉上來。現在的坑道就是運輸巷道。見了煤以後,先往深處開。深處開完了,就用石頭填上采空區。等下麵開完了,再逐步向上開。注意開一片支護一片,避免坍塌事故。遇到什麼不懂的地方,及時找地質隊問問。”
“哎,謝謝你們了。到大隊吃吃飯再走吧。”
“不了,我們還有別的任務。有事就到老榆樹疙瘩找我們好了。”
在回來的路上,兩位分隊領導交換看法。秦懷德說:
“老朱這條路線有什麼問題?按一般的觀點,可以說任何問題都沒有。至少按我的地質業務水平,沒有發現什麼問題。但按照毛主席為人民服務的標準來檢查,這裏就存在明顯的差距。”
“是呀,如果我們不來,老鄉們還不知道要往下麵打多深呢。”
“凡牽涉群眾利益的事情,都要認認真真為群眾著想,馬虎不得呀。”
再跑了一條路線,沒有發現什麼特殊情況。朱時吾這個組的內業整理結束。秦懷德組織組內幾個同誌,協助自己對工作進行全麵檢查,特意叫上小熊參加。小熊還真地發現了記錄、圖麵、標本編錄上的一些小問題,比如地質點編號,記錄上帶英文字母T,有的標本上又忘記帶了。
秦懷德對小組的重砂取樣工作和放射性測量工作進行審查,發現有一處村莊外麵澆菜地用的水井,井沿兒放射性強度比較高,達200伽碼。他問操作員:“這種情況通知了村莊社員沒有?”
“跟他們大隊領導講了。”
“怎麼講的?”
“講井水不幹淨,不能用來澆地。”
“這就對了。你們做的很好。但是光這樣講還不行,過幾天還要去看看:井是不是真的封閉了?要落實了我們才放心。明天由我同郭書記前去,操作員帶上儀器跟我們去一趟。”
劉本德送他們三個人去看時,那井並沒有封閉,照樣有人打水澆地。操作員小陳很難為情地說:“我以為他們聽了我的話,肯定會照辦。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秦懷德安慰他說:“這事不怪你。這井沿放射性強度不太高,危害性並不特別嚴重,所以村裏群眾不夠重視。難怪社員幹部沒有把你的話當回事。你在這兒等著,我和郭書記去找他們大隊幹部。我們把工作做細一點。”
大隊幹部不一會兒都來了。大隊書記、隊長、民兵營長、會計一共四人。雙方握手,互相介紹。秦懷德說:“這是我們放射性操作員小陳,讓他把儀器打開,給大家聽一聽:正常情況是什麼樣,有了汙染,放射性強度升高是什麼樣。”
大隊書記戴上耳機,其他人員眼睛盯著儀表。小陳把儀器打開以後,耳機裏傳來“嘎嘎”的聲音,指針稍稍偏離零點。秦懷德解釋說:
“現在聽到的聲音是正常的,一般花崗岩地區伽碼強度在28至32之間。響聲有,但不密集,不連續。小陳,你讓大家看看異常是什麼樣。”
大隊書記耳朵裏響起了爆豆似的聲音,密集頻繁。儀器指針指著200伽碼。這異常範圍大約占了半個井沿。
大隊幹部們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這井沿還真有鬼。
秦懷德說:“你們澆地要井,這個井不行。我們另找一個地方打井。不過這打井的事兒,可要靠社員自己了。”
大隊書記說:“那是自然。大隊有的是勞動力,打個井不費多少事。”
“郭書記,你跟大隊幹部們好好聊聊。我和小陳找好了新井位再去大隊部找你們。”
要避開放射性礦化帶容易。但要小陳用儀器全麵檢測後才能放心。半小時以後,秦懷德已經找到了合適的井位。他讓小陳去把郭延東他們找來。在大家確認新井位以後,秦懷德跟同誌們說:
“地質工作不光是找礦。地質工作最重要的是全麵為社會服務,國民經濟各行各業都離不開地質工作。我們看到社員群眾使用有放射性汙染的水,而不采取措施,那就是犯罪。因為這種汙染的害處短期內看不出來,等將來生出來畸形嬰兒,或者有人得了怪病,後悔就晚了。這種危害性還會遺傳,會通過各種途徑向外麵傳播,我們千萬不能小看。這個有汙染的井一定要封閉。這件事就拜托各位了。”
大隊書記說:“秦隊長,您把話說反了。對社員的健康我們不關心還算黨的幹部嗎?您盡管放心。我們一定盡快把新井打好,把舊井封存起來。我還想在這兒立個碑,把今天秦隊長說的意思刻在碑上,教育子孫後代。”
“好哇!”郭延東有點兒激動起來。小陳更是覺得受益匪淺。
二十八
秦懷德和胡萍談話沒過多久,她向郭延東遞交了一份入黨申請書。郭延東心想:真是一把鑰匙開一把鎖。秦隊長出麵,情況就是不同。郭延東召開支部會,三個人對胡萍進行分析,覺得她各方麵條件都比較成熟。支部的反應一定要及時。等請示大隊,可能就晚了。再說小秦是大隊黨委委員。所以決定將胡萍列入考察對象,確定秦懷德為培養人。郭延東說,她是知識分子、技術幹部,秦懷德同誌做工作方便得多。這事應該及時通知胡萍本人,而且在工作安排上提供方便。劉本德又提出李漢東的問題。秦懷德說等下一步吧,我這老同學目前還沒有積極性。如果有的話,他會主動提出來,他不像胡萍。
秦懷德把支部的決定通知胡萍的時候,胡萍非常興奮。她緊緊地握住秦懷德的雙手,動情的說:“我要在支部的幫助下,早日成為真正的**員!”
兩個大組在小城子集中,目的是討論全圖幅地質體應該如何連接。秦懷德說,填圖麵積已經超過了三分之一。如果不及時碰頭,交換看法,將來弄得牛頭不對馬嘴,下一步工作就難做了。於是他花了整整兩天時間討論地質業務問題。對於圖幅中的幾組地層之間各是什麼關係、幾種侵入岩的時代和接觸關係,反複進行論證,讓大家充分表達不同意見。他說,就是專家們幫助確定的地層時代和關係,有反對意見也可以提出來。他再次強調,沒有爭論就沒有真理。要求大家不放過任何疑點。
一些關鍵問題,通過討論已經得到解決。兩個大組工作區中間的部位,地形圖上是一片藍色短線,表明那裏是沼澤草地。但其中有相互孤立的三個小山包,依次排列,各相距10華裏左右。這是前期工作的空白地帶。弄清楚這三個小山包的地質情況,對於認識區域地質構造可能提供很有價值的線索。秦懷德和大李、老朱商量的結果,決定自己去跑這條路線。郭延東就說,讓胡萍跟你去吧,兩個人就夠了。
劉本德的汽車把他們送到大草甸的邊上。這大草甸是繞不過去的。光在地形圖上看到的長度,就超過40公裏。但它的寬度,也就十華裏左右。所以他們要從正麵穿過。
秦懷德說:“劉師傅,你帶冬冬好好玩玩吧,下午不用來接我們。我們會按時回去的。”
說罷,他和胡萍已經走進草甸之中。一開始,他們雙腳踏著草地,還能看見遠處的山頭,所以前進目標明確。可是走了不到半裏路,那草漸漸地高起來,有2米左右。他們隻好根據羅盤的指針確定前進方向。最高的草,可能達到3米,這真是他倆從來沒有見過的,一種好奇心把恐懼遠遠逼開。但是秦懷德還是想到了紅軍過草地時,那沼澤將人吸入泥潭中的可怕情景。他用雙腳從左、右兩邊,把高高的草踩倒來,鋪墊在前進的方向上。由於草高層厚,多次鋪墊,他相信這樣會保證他們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