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褶皺(3 / 3)

他明白了。“什麼毛病?”

“從陡崖上摔下來,外傷。”

“啊!”聽見的人都不約而同的發出驚訝聲。老太太提議,要去醫院看望傷員。眾人一致擁護。會見活動隻好暫停。

小小公社衛生院門口,一下停了四輛汽車。分隊的同誌讓老專家們先進病房,老頭、老太太一一與李星蘭握手,表示慰問。醫生出來幹涉了:

“專家們,對不起了。傷員需要很好休息。同誌們請回吧。請相信我們,一定讓傷者盡快治愈出院。”

這才讓大家回到了公社禮堂。

專家們在主席台上就坐。分隊的同誌坐在台下最前麵幾排位子上。李有福說:“我先向各位專家介紹一下這個分隊的主要幹部。秦懷德分隊長,大家都知道了。先前也是我的領導。支部書記兼副分隊長郭延東同誌。”郭延東就站起來了。

“還有老地層剖麵測製組組長朱時吾同誌。”老朱也應聲站起來,向台上的專家們鞠躬,表示敬意。

“分隊內部驗收時擔任驗收組長的李漢東同誌。”大李也要模仿老朱的動作,讓一位老專家堅決製止了。

“全分隊共有地質技術人員21人。其中大學畢業的12人,中等專業學校畢業的9人;行政人員和工人共7人。所以分隊實有28人。”

一位老專家從主席台上站起來了,聲音宏亮地說:

“秦懷德同誌,你不要以為你的隊伍小啊。比我們當年跑野外時的一個大隊的人還多呢。大學生比例這麼高。我們那時大學生少得可憐哪!”

聽了老人的話,台下一片輕鬆的笑聲。

有位中年幹部站到了麥克風麵前,自我介紹說:“我叫武風,武裝的武,刮風的風,是華北地質勘查局地質礦產處處長。我現在把這次來的專家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些專家都是在《地質論評》和《中國地質》上經常發表文章的教授、研究員,有些還是大家學習的教科書的作者和編著者。有的專家在國外發表過不少文章。大家都很熟悉。我們可以用專家英文姓名的第一個字母,來代替專家的姓名。

等到台上其他專家都介紹完了,某大學的M教授,看到台下眾多目光注視沒有被介紹的年輕人,就說:“小文,你自我介紹一下。”

“馬老師,我要到下麵去跟他們在一起。您看可以嗎?”

M教授點頭同意後,年輕人走下主席台,和秦懷德他們在一起。他說:“我叫文國璽。文章的文,國家的國,玉璽的璽。我是馬老師的學生,來參加這次驗收活動,是來向大家學習的。分隊的同誌都是我的老師。”他又轉向主席台:“馬老師,您說對吧?”

M教授對台下說:“小文是大地構造專業研究生。大學還沒有畢業,因為專業和外語成績特別優秀,被破格錄取為研究生。他願意做你們二分隊的學生,我讚成。”

秦懷德走上前去,和文國璽握手:“請多指教。”教授外出考察,帶研究生隨行,這是常規。所以他並沒有什麼特殊感覺。

文國璽這時卻說:“秦隊長,您對我這個學生要嚴格要求喲。”

這時武風在台上發話了:“現在請朱時吾同誌介紹老地層剖麵。”

誰知台上有位老專家打斷了他的話:“介紹什麼?不到現場誰也說不清楚。不是明天就要去現場嗎?我看現在時間不多了,離吃晚飯時間還不到一小時。我看還是小文聰明。不如我們這些老頭子、老媽子走下台去,和分隊的同誌在一起親熱親熱。”

說這話的是L教授。他這一煽動,主席台基本上空了。除了武風自己,所有專家都走下台來。分隊的同誌們在秦懷德帶動下,熱烈鼓掌。台上的武處長,笑笑,搖搖頭,最後自己也慢慢地走到群眾當中。

第二天,加上分隊的嘎斯63,共是5輛汽車開往大楊樹溝。到了村子後才知道,社員們聽說專家們要來,說這些科學家年紀大了,要上飛虎崖,最好能坐車去。於是社員們經過努力,把原來的便道改建成了簡易公路。老劉說,這裏我熟悉,我在前麵開路。我的車過去了,你們再跟著過。這支由5輛車組成的車隊,雖然慢些,卻順利地到達了飛虎崖。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程序,由朱時吾先介紹剖麵情況,然後由李漢東說明反對意見,再由秦懷德歸納出幾個需要專家們幫助解決的難題。他說:

“第一個問題,就是直立地層的層序問題。那一麵是上,那一麵是下,我們在野外實在難以判斷。

第二個問題,假設地層層序真的像李漢東所說的那樣,究竟褶皺是向斜還是背斜,還很難確定。如果地層在地下相連,可以是向斜;如果地層在頂上,在空中相連,可以是倒轉向斜。當然,如果地層層序反過來了,中間老兩頭新,結論正好相反。在上麵相連是背斜,在地下相連是倒轉背斜。所以實際上存在四種可能性。

第三個問題,這裏的情況怎麼和區域地質情況進行對比,也就是老地層的確切時代懸而未決。”

武處長接著說:“秦隊長已經把要解決的主要難題講的很清楚了。分隊和大隊的同誌還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

周濟傳他們懂得,這隻是會議主持人的一種習慣,並不要求大隊的人真的發言。所以不做聲。分隊的同誌更不多說什麼。武風就說:

“那就麻煩各位專家到現場考察。這條剖麵一共長2公裏,就這樣清楚地擺在我們麵前,大家隨便看吧。”

這些專家都跟剛學地質的小青年差不多,一個個沿著剖麵認真地敲,認真地看,還不時地問問小秦或者分隊其他人。這種考察活動持續到吃中飯以前。吃罷飯,在休息過程中,有些專家還要去剖麵上看看。老專家們的認真態度,讓分隊的同誌深為感動。秦懷德更注意到文國璽除了在剖麵上仔細觀察,還離開剖麵,在山上跑了有個把鍾頭。

下午的現場討論非常熱鬧。L教授放話了:

“各位老家夥,我們再老,也沒有這地層老吧。我們學學年輕人的書生意氣,來個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好不好?發言要帶火yao味。隻要不罵人,爭論越激烈越好。”

武風知道,老先生是故意這樣說的。好讓後輩們對於將要發生的爭吵有思想準備,甚至會覺得這是響應L教授的號召。這是一種顧麵子的手段。生薑還是老的辣啊。

W教授說:“我先發言吧,早說晚說反正要說。我以為小秦同誌歸納的三個問題,第一個問題帶有根本性質。這裏的地層層序,隻能根據周邊其它地方同一地層的層序對比確定。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老太太提出:“我不同意王教授這個意見。在飛虎崖測剖麵的目的,就是想充當標準剖麵,為整個圖幅填圖服務。如果別的地方地層層序更清楚,那幹脆在別的地方測剖麵算了。一個剖麵,連續出露2公裏,地層這麼直立著,我量了一下,最小的傾角達83o,是相當理想的測剖麵位置。我說一定要在這裏就把地層層序搞清楚。”

M教授說:“我基本上同意李漢東同誌的意見。2公裏的範圍內,地層這麼有規律的對稱分布,不大可能是原始沉積形成的,應該是褶皺造成的結果。究竟是向斜還是背斜呢?根據一般情況判斷,向斜可能性最大。也就是說,中間地層新,剖麵兩端地層老。對這樣的老地層來說,倒轉不倒轉意義不大,所以不必區分。”

L教授說:“老馬這話有點欠妥。在原始沉積條件下,地層這麼有規律分布,完全有可能。造成這種對稱分布的不一定是構造運動。如果地層原始沉積就是這樣的順序,那就不算褶皺,最多隻能是褶皺的一個翼。但是地層層序還是需要判斷,剖麵那一端是上層位,那一端是下層位很難確定。”

和分隊驗收大同小異,專家們爭論得越來越激烈。基本上分為兩派,但在兩派專家內部,意見也不一致。胡萍想到了構造地質行業中流行的一句話:“大構造胡說八道,小構造吵吵鬧鬧。”竟忍不住笑出聲來。

隻有老太太聽到了胡萍的笑聲。她打手勢讓大家停止爭論,問她:“小姑娘,你笑什麼?”

胡萍說:“沒笑什麼。覺得文國璽不吭聲,隻聽你們老專家吵吵嚷嚷,事情好像有點顛倒了。”秦懷德知道小胡笑什麼,也佩服她應對適宜。

M教授哈哈一笑,說:“你說得對。我們這些老家夥都別吭聲,聽聽小文說什麼吧。”

其他教授心想:小文是你的研究生,說什麼?還不是重複你的觀點。可小文一開口,真的出乎所有人的意外:

“馬老師要我說,我就要說不同意見了。因為馬老師經常教導我說,要獨立思考,那怕錯了,在沒有認識到錯以前,就要堅持。我是馬老師的學生,對地質問題更要有科學的態度。一般認為,判斷岩層那一麵朝上的一些標誌,對於老地層是沒用的,因為老地層變質比較深。但飛虎崖這裏岩石變質比較淺,所以還保留了一些層麵標誌。我在這裏找到了雨痕、隕石撞擊形成的小坑、原始土地龜裂縫隙。這樣一些層麵標誌,證明剖麵確定的層序是對的。就是靠花崗岩入侵這麵是老的,與新地層斷層接觸的那麵是新的。

為了驗證這一點,我還到周圍轉了轉,在我能找到老地層的地方都找了一下,發現我的判斷是對的。”他看到M教授懷疑的目光,接著往下說:

“各位可以想一想:這2公裏的地層產狀直立,如果是強烈褶皺造成的,那地層會不會這麼整齊地站立著?應該不應該七扭八彎,東倒西歪,跟喝醉了酒似的?這2公裏距離內地層都跟暖氣片一樣整齊地立著,是無法想象的。我的看法是,這裏出露的是大褶皺一翼中的片斷。大褶皺本身的情況,隻有在區域填圖完成以後,進行理論推斷。”

胡萍讚歎地豎起了大拇指。秦懷德內心覺得佩服。朱時吾高興得拍起巴掌來了。不過沒人響應,他顯得很失落。

L教授發表感慨:“後生可畏呀。老馬,你帶出這麼好的學生,中國地質界有希望啊。那小文你說說,這個地層年齡的判斷,是不是隻能證明它早於4億年,不能再精確些了呢?”

文國璽說:“李老師,當然不能這樣說。根據岩性組合,我看它像震旦紀的東西。但光像不行,還要有科學根據。要在本圖幅或者相鄰圖幅尋找老地層和別的侵入岩的關係,進行綜合對比,確定時代。在沒有資料時,暫定前寒武紀也可以。”

聽了小文的話,L教授連連點頭。他剛準備做總結,秦懷德說話了:

“各位專家,各位前輩,感謝大家對飛虎崖老地層剖麵傾注了滿腔熱情。我還有一個問題:我們在小三家又發現一個老地層剖麵,情況跟這裏不一樣。我們無法判斷這兩處發現的老地層是不是同一組地層。可以跟大家交底的是,那套老地層裏麵發現了三葉蟲化石。小李子就是為打化石負的傷。”

他故意把萊得利基蟲說成“三葉蟲”,因為萊得利基蟲是三葉蟲的一種。這樣可以避免因肉眼鑒定發生誤差造成的尷尬。這正是小知識分子的精明之處。但郭延東對此一無所知。

老太太說:“好啊,能看的盡量都看看。回去先看看化石。”

於是L教授宣布,對飛虎崖剖麵的野外考察到此結束。認為剖麵各項工作符合規範要求,可以驗收。

晚上回到小城子,秦懷德就對胡萍說:“麻煩你晚飯後去衛生院看看小李子。你可以代表我和郭書記慰問她,看她有什麼要求。”

“你為什麼不去?”

“這麼多專家在這兒,我怎麼能丟下他們不管?”

小胡點頭說:“好吧。你放心,我會把領導的心意說清楚。”

胡萍很晚才從衛生院回來,她對小秦說:

“小李明天出院。她要求一定要陪專家組上小三家。她說沒去飛虎崖,沒聽專家們爭論問題,已經吃老虧了。”

聽不同意見的專家爭論問題,是學習的最好方法。他們深明此理。

第二天去小三家前,老劉特意把汽車開到衛生院去接小李子。院長說:“不是小李再三央求,我是不會同意她現在出院的。你們得注意保護她。”

這五輛車開到小三家後,從小三家到剖麵的路隻有步行前往了。

老教授們走這麼點路其實沒啥。讓小秦擔心的是小李子,他用心觀察,李星蘭好像真的已經好了,走路完全和正常人一樣。

到了地方一看,連這些見多識廣的專家們,都被眼前的壯觀場麵吸引住了。文國璽攙著M教授登上了東麵的小山包。其他專家有上斷崖邊上看的,也有遠離斷崖眺望的。在現場亂了好一會兒。武風說:“各位,讓我們集中起來,聽聽秦隊長介紹再看好不好?”

這回L教授聽武處長的話了。他親自招呼,把大家聚集在小山包上。等人基本聚齊,秦懷德喊道:

“小宋,把你的素描圖展開!”小宋照做了。秦懷德就在圖上指指點點,和現實對照著講起來。他的話不多,把剖麵是怎麼回事已經說清楚了。把剖麵的岩層與飛虎崖有什麼不同也說清楚了。現在就請各位專家不吝賜教。特別想聽聽專家們對兩處出露的老地層是什麼時代的看法。

這次教授們嚴肅起來,誰也不願意輕意開口。把小李子急得心裏發毛。

L教授想到自己的責任,他帶頭打破沉默。有點疑惑地問:

“這樣直上直下的峭壁,高度在百米以上。按你剛才的介紹,為了讓剖麵垂直層麵,你們是沿斷崖壁測剖麵的。請問秦隊長,這裏連人都站不住的地方,還要拉測繩、打化石、素描、記錄。你們是怎麼工作的呀?”

秦懷德看了看身邊的小李子。他滿懷深情地說:“她身上所受的傷已經說明我們是怎樣工作的了。山頂上沒有大樹,掛不住長繩子,我們就用把鋦子把繩子釘死在崖頂上。我們腰上要拴保險繩,雙手抓緊工作繩,從崖頂慢慢放下來進行工作。在需要站腳的地方,我們就用微型鎬刨小坑。”

小李子說:“我摔下來是在第三段,那兒坡度最緩,隻有65o。”

專家們小聲地議論著,感歎著。秦懷德說:“無論如何辛苦,都是為了科學。所以我再次墾請專家們對於剖麵的工作提出批評意見。”

文國璽小聲地征求M教授的意見。他們交換看法,一會兒用手比劃,一會兒附耳低語。

L教授說:“我先談談吧。我對我們年輕的地質隊員有如此的戰鬥作風,表示崇敬,表示欣慰。能在這樣的峭壁上,打到完整的萊德利基蟲,這是一種什麼精神,也就可想而知了。地層時代是早奧陶世,無可懷疑。整個斷崖長度3.2公裏是一個複式向斜,這個判斷我同意。所以剖麵的測法也是正確的。依靠標誌層,由上中下三段組合而成,這是正確的選擇。”

聽L教授發言的時候,M教授和小文都靜下來了。等到L教授發言完畢。M教授和小文同時鼓掌,表示讚成。李漢東想起他們在飛虎崖爭論的一幕,覺得這些老先生確實真誠得可愛。小李子懷疑他們真的會爭論起來嗎?小胡怎麼騙我?

W教授說:“要說有什麼不足,我覺得基性岩工作程度還不夠。不能認為找到了標準化石,地層時代有把握了,就不考慮下伏岩石的時代了。我在岩體那兒多呆了一會兒,定沉積接觸沒有問題。希望在填圖工作中能想辦法搞清楚基性岩體的確切時代。”

L教授發問:“王教授啊,你們那兒能不能給基性岩做絕對年齡鑒定啊?如果能的話,現在就取個樣回去好了。”

W教授感到有點為難。“不一定要做絕對年齡鑒定嘛。找它和花崗岩的關係也可以說明問題。剖麵上定輝長岩是對的,但要有薄片鑒定為依據。輝長岩在這一帶還是很稀缺的,有可能過渡到超基性岩。要是找到了超基性岩,就有希望尋找鉻鐵礦、金剛石等稀缺礦種。所以分隊在填圖時對這一點要特別注意。”

老太太說:“我這老半邊天也說幾句吧。我覺得測剖麵是個很鍛煉人的工作。我希望搞普查的,搞勘探的,有機會也來測測剖麵。這個剖麵工作做的很好,可以驗收。還要多照幾張相,保存在地質博物館。嗬,對了,這個剖麵叫什麼名字呀?那邊叫飛虎崖,挺好聽的。這邊叫什麼?叫三家子,太土了吧。”

文國璽說:“我想到一個名字,看秦隊長同意不同意?那斷崖上的白色大理岩標誌層像什麼?像一條在風中飄舞起來的哈達。我們就叫它哈達剖麵,你們說好不好?”

好啊!小李子帶頭鼓起掌來。

秦懷德說:“哈達剖麵。好!這個名字我同意。局裏從去年開始,就對全局的技術骨幹實行輪換製,普查、勘探、地質調查輪流幹,的確可以提高幹部的業務水平。另外,還想請問一下,哈達剖麵的老地層和飛虎崖剖麵的老地層時代到底怎麼定。”

L教授說:“地層時代:這邊晚些,屬於早奧陶世;那邊早些,屬於震旦紀。填圖工作中遇到新情況再研究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