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漢東想:這裏的活羊才1角3分錢1斤,狗如果有5角錢1斤,價錢已經不低了。也就沒有再追問下去。
吃罷晚飯,洗滌之後,大家坐在帳篷裏聽新聞,扯閑篇。小李子坐了不一會兒,就回到自己的住處,點起蠟燭,看起俄文書來了。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房東女孩回來。她看了一會兒書,覺得瞌睡,就又打了打拳。然後睡了。
她仿佛覺得自己來到密密的叢林中,走呀走的迷了路。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許是到了興安嶺,是秦懷德原先所在的隊。可那時自己還沒有畢業,怎麼會到了這裏?我是不是在做夢啊?很難說。這時,突然間有隻大狗熊向自己身上撲來,壓在身上,氣喘不過來。她著急了。一急,也不知從哪裏來的一股神力,她抽出胳膊,用力一拳,照準狗熊肚子狠狠打過去。隻這一下,狗熊像是平飛起來似的,一下被打到好遠好遠去了。再也見不到了,叢林裏恢複了平靜。她又平安地入睡了。
第二天工作完了,在回來的路上,她跟大家講了她昨天晚上奇怪的夢。李漢東說:“做夢就是反的。你要真有那麼大力氣就好了,真是大刀王懷女再世了。”也沒把做夢當回事兒。
吃晚飯以後,小熊突然拉著李星蘭悄悄說:“星蘭姐,我給你說個事兒。”看他神秘的樣子,小李子隻好跟他去了沒有人能看見的地方。
小熊往四麵看看,確認四周無人,竟“撲通”一聲,給李星蘭跪下了。
“星蘭姐,你鐃了我吧。我不是人,我該死!”說著抽開了自己的嘴吧。
李星蘭讓小熊的舉動嚇呆了。她先伸手要攙他起來。他不肯起來,說你不原諒我,我死也不起來。李星蘭就問:“到底什麼事嘛?”
小熊哭著說:“昨天晚上,那是真的,不是做夢。那隻熊就是我。”
“是你?你撲到我身上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敢情這是個不懂事的主?小熊尋思著,更是怕得不得了。他嚇得渾身發抖,用發顫的聲音說:“星蘭姐,看我是初犯,又沒有傷害到您,就鐃了我吧。以後您叫我幹啥我幹啥,決無二話。”
李星蘭琢磨一下他的話,似乎才明白過來。
“你自己去跟秦隊長說清楚。我再跟他說說情,他會從輕處理的!”
“星蘭姐,那你還不如殺了我呢!讓領導知道了不得了!”
“秦隊長是好人,他不會害你!”
“我知道他是好人,好人不也得講組織紀律不是?他不向上麵報告就犯錯誤。向上頭一報告,我不就完了?”
李星蘭想想是這麼個理兒,就說:“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幹壞事?我看你說不說實話。”
“哎,”他先歎了口氣。“一時鬼迷心竅。碰巧房東女孩又走親戚去了。你不是說不願意一個人住,要跟男同誌一塊住帳篷嗎?我就以為你是哪種人。”
她知道他說的“哪種人”是什麼意思,一時不由得火又冒上來。就說:“你得去自首。你不自首我又不講,不成了包庇壞人了?我也犯錯誤。”
“星蘭姐,我承認了這事兒,就會劃成‘壞分子’。地富反壞,我就成了四類分子,專政對象。現在抓階級鬥爭,我還有活路嗎?不如死了算了!你要不答應我,我明天就從懸崖上跳下去摔死!”說著,眼淚汪汪地下來了。
李星蘭剛強,可是為人厚道。她最見不得這個。她生氣地說:
“瞧你這沒出息勁兒!還是個男人。滾吧,我不說就是了。”
二十四
秦懷德和劉本德把糧食、工資和糧票送到大楊樹溝,分隊的另一大組在靠近這裏的飛虎崖測剖麵。汽車到村後,把東西卸在帳篷裏。秦懷德一看時間還早,就對老劉說:“你在這兒休息一下,我到現場去看看。”老劉點頭,秦懷德就依靠地形圖和羅盤,一個人走小路奔飛虎崖而去。
大約步行了十多裏路,他已經看見測剖麵的人了。郭延東在前麵拉測繩,大組長朱時吾在分層和做紀錄,小胡、小萬負責打標本。他知道,郭延東是臨時替工,留了一個小鍾在家裏做飯,整理內業。
這可真是測剖麵的好地方。飛虎崖是被垂直岩層走向的斷層切開的,斷層的右盤跌落下去,成了一堆滾石;左盤是陡崖,被斷層切開的剖麵把地層的秘密暴露在我們麵前。岩層的產狀近乎直立,與剖麵線的交角大概六七十度,這條剖麵線長達2公裏。起點處被加裏東期花崗岩所侵入,據資料記載,岩體取過絕對年齡樣品,測的結果是離現在4億年,上下不差2千萬年。終點處與新地層是斷層接觸。
但一接觸老地層,小秦就很自然地想到朱總講的南方某鐵礦區老地層的“紅綢舞”式構造。覺得事情決不像我們在表麵看到的那麼簡單。他知道:他的想法如果藏在心裏,不讓大家知道,就不能保證測剖麵結果的科學性。如果說出來,就可能影響大家的情緒;因為大家幹了半天,還不知道結果對不對。
他想了想,覺得科學性是最高的,也是唯一的標準。他利用休息時間,跟大家講了講。
“延東同誌,同誌們,你們辛苦了。我想跟大家談談測老地層剖麵要注意的事情。希望這不是無的放矢。
測老地層最讓人頭痛的是地層層序問題。新地層盡管也會受地殼構造運動影響,但一般隻形成單斜或者緩傾斜褶皺,地層層序不容易顛倒。但老地層就不同了,層序顛倒是經常的事。因為這些地層經曆的構造運動太多太多。”
胡萍這時突然插話說:“這就像人一樣,經曆的運動太多了會迷失本相,說話也顛三倒四。”小萬就跟著哈哈大笑。朱時吾訓她:“領導講話你別亂插嘴!”
其實郭延樂原來聽不懂小秦說的什麼意思。小胡這麼一攪和,他反而有點兒明白了。所以他倒不怪小胡。秦懷德知道,這是小胡的脾氣。他繼續往下講:
“像我們這裏的剖麵,我們認為和花崗岩接觸的是底,被剝蝕的那邊是頂,有什麼根據呢?一個是百萬地質圖上的意見,一個是習慣。說白了,就是根據不足!因為岩層是直立的,那邊是上,那邊是下,都有可能。有的人認為礫岩、粗砂岩、細砂岩、粉砂岩、砂板岩、泥岩、石灰岩,如果有這麼清楚的沉積順序,那就是從下到上的順序。這也是一種習慣勢力,算不上什麼根據。為什麼?因為我們這裏說的是海進地層順序。如果是海退,地層順序會完全顛倒過來。海退和海進分不清,地層順序就無法確定。”
小萬就問:“秦隊長,那我們就沒有辦法了嗎?”
秦懷德說:“辦法當然有。但是沒有任何一種辦法是萬全的。隻有把各種不同的辦法結合起來使用,才能比較準確地判斷層序。我們測剖麵,也是一種辦法。把岩性組合、產狀都畫在剖麵圖上,分析起來就比較方便。”
胡萍說:“秦隊長的意思是不是說,眼前我們就照自己認為的層序測剖麵。測好以後組織專家論證,討論地層層序和構造問題。等討論決定了再寫報告?”
秦懷德不得不佩服小胡的精明。但怕她驕傲,就說:“基本上是這個意思。不過我們自己總得拿出個意見來,供專家們參考。大家對岩性的判斷和產狀的測量一定要準確,隻有在原始資料準確的前提下,專家們才能提出好的意見。再高級的專家也怕假資料,怕受騙上當。”
秦懷德又問了一下朱時吾對岩性的判斷、分類和全剖麵比較的情況。他特別強調,我們對岩石的命名要標準化,嚴格執行規範。隻有這樣才能全圖幅統一,本圖幅和全國其他圖幅統一。統一才能保證資料的科學性。郭延東就問,統一為什麼這麼重要?他解釋說:
“這麼跟你說吧。東北人管雞蛋叫白果,而河南人稱銀杏為白果。如果領導讓你上街買二斤白果,你倒是買雞蛋哪還是買銀杏?你不就左右為難嗎?岩石命名國際統一,就是為了避免發生這種情況。”
秦懷德跟大家在一塊兒討論岩石命名問題。他說:“老地層岩石多半發生變質現象。變質太厲害了,原來是什麼岩石根本搞不清楚了,就用變質程度命名,比如說花崗片麻岩、混合岩。變質比較淺,還能分清楚原來是什麼岩石。盡量采用變質某某岩的方法命名,突出原來的岩性。我們測剖麵,是為了弄清楚層序,要盡量尋找變質淺的地方。飛虎崖這裏雖然有花崗岩侵入,老地層變質相對比較淺。別的地方岩石變質更深。”
接著,他和郭延東一起拉測繩。順手就敲兩塊岩石看看,和朱時吾討論一下命名。為了尊重朱技術員,小秦往往讓對方先命名。在絕大多數場合,兩人對岩性的看法是一致的。但也有好幾次,朱時吾的認識有明顯的錯誤。這時,他就把小胡、小萬都找來,問他們:“你們倆都說說,這塊岩石叫什麼好?”
“硬砂岩”小胡畢竟技高一籌。小萬則說,這不就是砂岩麼,看不出硬在那裏。朱時吾已經理解了秦懷德的用意。他諄諄教導小萬說:
“硬砂岩代表的是一種特殊的沉積環境,不是指岩石的硬度。變質岩硬度都比沒變質的大。這不說明問題。”朱時吾表演得非常成功,誰也看不出他和領導對岩石命名有分歧。秦懷德可有點兒撓頭:大組長是一線地質隊伍的骨幹、靈魂,如果技術骨幹水平參差不齊,業務工作的質量怎麼保證?他越來越感到田書記說,朱總要求把培養青年技術骨幹當作頭等大事抓緊抓好,是多麼重要,多麼迫切!
工作完了,回到住地大楊樹溝。小鍾和老劉已經把晚飯準備好了。到柴房一看,燒了這麼多開水,做好了飯菜。柴火不但不見少,還增加了許多。秦隊長看著高興,就問怎麼回事?小鍾說,劉師傅不開車,就拿起繩子出去打柴。還送給社員一捆呢!秦懷德在高興之餘,又想到這地方的無煤之苦。老劉眼睛尖哪,一下看出小秦好像有心事。就問:“秦隊長,我做錯了嗎?我隻想著給大夥兒省點夥食費,沒有想別的。”
“劉師傅,你做得對!我看了一下,你拿回來的全是枯枝敗葉。就是不拿也得爛在地裏。我是想當地社員要有煤燒該多好嗬。能把那些好不容易長起來的樹保護下來,這個地方就不會黃沙漫天了。”
趁著三位黨員都在,秦懷德建議第二天上午過組織生活。讓小鍾去測剖麵,郭書記留下來做飯。郭延東表示同意。
第二天的組織生活會上,三位黨員各自談了自己最近的思想和工作情況。郭延東說,這邊的幾個同誌,我都摸得比較熟了。小胡表現不錯。我動員她申請入黨,她搖頭。不知道為什麼?小萬有點孩子氣,教育教育就好了。小鍾做事認真負責。就是朱時吾,輕易琢磨不出來,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最擔心的倒是那邊。小熊過去有過違反群眾紀律的事,在分隊大會上挨過批評。以後老實多了。現在領導不在身邊,李漢東對他又不了解,生怕會舊病複發。
秦懷德說,我再過去看一下。以後有事我們及時通氣,黨支部是分隊的核心,我們都要團結在郭書記周圍做好工作。郭延東說,秦隊長你講錯了。大隊黨委明確是讓你主持全麵工作。老劉覺得這些知識分子真好笑。
秦懷德和劉本德從大楊樹溝開車趕往飛石崖。李漢東他們正在工作,看見汽車到了。趙亮想下去迎接。李漢東說誰也別下去,秦隊長最反對別人為迎接他耽誤工作。你們隻要好好幹,他會上來的。
秦懷德很快爬上了山。他幫助同誌們一塊把活幹完。一直等到東漢東宣布收工。他才問大家,最近你們的夥食怎麼樣?趙亮高興地說,夥食不錯,那天我們還吃了狗肉呢!他微微感到有點奇怪。就問:
“怎麼來的狗肉?”
李漢東回答說:“小熊買的,花了五塊錢,有十來斤吧。”
秦懷德想:這有點不對吧?這一帶地方和興安嶺一樣,都是賣羊不賣狗的。因為社員要靠狗放羊防狼。有的牧民把狗看得比生命還金貴,死了都要厚葬。這裏雖然不是牧區,至少也染有這種風氣。就問小熊,你買誰家的狗?他說是神泉村老孫家的。
回到神泉村,吃罷晚飯,他就帶上李漢東到老孫家去了。
“老孫大爺,您老好哇。”
“我好著呢!是誰來了?喲,是秦隊長。秦隊長不是到別處去了麼,怎麼又回神泉村了?”
“我惦記著您老,也惦記我這幾個隊員,怕有什麼不自覺、不注意的事兒,侵犯社員利益。”
“聽誰瞎說?沒有的事。這幾個孩子都挺乖。丫頭更可愛,還給房東提水。隊長盡管放心!”
“聽說他們從您這兒買了條狗,是您自願的嗎?”
“是自願的,我還收了五塊錢呢。這沒錯!”
“大爺,我怎麼聽說咱這兒風俗,寧送十隻羊,不賣一條狗呢?那狗到底怎麼回事兒?”
“秦隊長是懷疑小熊有問題。實話跟你說吧,小熊做的也沒有什麼不對。那天小熊從山上下來,不知道咋的,這狗認生,朝小熊拚命吼叫,撲上去就咬小熊。小熊出於自衛,用小錘抵擋。一不小心,一錘打中要害,就把狗打死了。事後熊興同誌找我賠禮,說了好多對不起,左一句右一句的好孫大爺的求我,叫我收下他五塊錢,算是賠償。”
“大爺,您看見狗咬小熊了?”
“我雖然沒有看見咬,這狗拚命吼叫我是聽得真真的。”
秦懷德已經大致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社員老實啊!有大李在身邊,他也不便說穿。況且對熊興所作所為也隻是懷疑,沒有當場抓住。他想了想,決定自己悄悄處理此事。
睡覺以前,秦懷德跟大李談了有個把鍾頭。他先問了兩層礫岩的事,知道斷層斷掉的一層已經找出來了;另一層相變的,有可能就在附近補測一條小剖麵,解決問題。小秦同意他們的做法。然後說到這幾個年輕人,他交代大李一定要把自己看成領導。要盡領導的責任,關心他們的政治進步。不要以為大組長不是官,別拿豆包不當幹糧。坦白說,我當這個分隊長不靠老同學還靠誰?李漢東覺得小秦說的都是心裏話,也不敢等閑視之。
小秦和老劉就在老孫大爺這兒住了一宿。
兩條剖麵都測完了,分隊組織內部驗收。侏羅紀地層剖麵,相對比較成熟,小秦決定先驗收。於是小秦和老劉回隊部彙報工作,再拉來兩頂帳篷。在路過某特大集鎮的時候,小秦叫劉師傅把車停在公路邊上離崗亭不遠的地方。叫劉師傅跟警察打個招呼,就拖著老劉一起去了集市上。劉本德不知道他要幹什麼,跟著他轉。趕到了一家賣狗崽的地方,小秦停下不走了。“劉師傅,這下就看你的了。你一定要挑一條最好的狗崽。最好是純蒙古種牧羊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