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會戰(3 / 3)

“好吧,那我就不耽誤你的寶貴時間了。替我向朱工問好!”

他離開地質科學院,就直奔北京最主要的藥店而去,按照田翠花開的藥單買藥。她要的三樣主藥都已經買到了,就還缺一樣次要的。他忽然記起,他從廬山回東北時,發現武漢有家藥店有這種藥賣。於是把希望寄托在武漢。好在司令員再三交代,回家時什麼都不要帶,平安才是第一位的。所以他除了給媽媽買點北京特色食品,像茯苓夾餅、果脯、大白兔糖果以外,並沒有給自己增加多少負擔。總之,他平安地在離新年還有一周時回到了自己的新家。

進院子的時候,站崗的硬是不讓進。問他你找誰?請他拿出工作證來登記。他說我找我爸媽還要登記嗎?崗哨看看工作證又問,你爸是誰?羅副司令會是你爸?你怎麼姓秦?正在和崗哨說不清楚的時候,一位參謀從外麵進來。他一見小秦就高興地說:“回來了怎麼還不進家呀?啊,你還不認得自己家,我帶你去吧。”

這參謀崗哨是認識的。崗哨不好意思地對小秦敬個禮,說“對不起。我不認識您。”

小秦說:“你做得對,沒有什麼對不起。”他對崗哨友好地笑了笑。

參謀一敲門,媽媽就從裏麵出來了。看見分別一年的兒子,忍不住眼眶裏就滾動著淚花,一把把兒子抱在懷裏,好像生怕兒子會飛走了。她從屋裏取出一把糖果塞在參謀衣袋裏,還連說謝謝。那參謀知道她的脾氣,也不敢不接受媽媽的糖果,敬禮後轉身走了。懷德這才離開媽媽的懷抱說:

“媽媽,我長大了,不是小孩兒了。”

“不,無論長多大,在媽媽眼裏你永遠是小孩。”

“媽媽,我還要上街去買藥,不知道等會兒崗哨換不換人?”

“買什麼藥?我叫通訊員替你買一下就行了。”

“不行媽媽,這是給我們指揮部黨組書記的父親買的,我非得自己去不可!”

“你在來信中幾次提到你們那位田書記,是給她父親買藥那你就去吧。媽媽不攔你。快去快回,媽媽在大門口等著。”

果然,武漢還就是那家藥店有這種藥。秦懷德如願以償,高高興興回到家裏。

晚上羅副司令回來了。吃晚飯時,秦懷德對爸爸說:“我明天開始要請幾天假。”

“請假是什麼意思?你不是回來休探親假的嗎?”

“我是跟家裏請假。這次假期,我不能完全在家裏過。”他把大隊長交代的任務跟爸爸媽媽述說了一遍。媽媽還沒有聽明白,爸爸已經全懂了:

“孩子,你做得對。老爸支持你。不過你們書記對待老總那麼好法,他們之間會不會有別的什麼關係?”

“老爸,沒有的事。田書記就是重視總工程師,重視技術骨幹,不會有別的什麼意思。”

“傻孩子,你知道什麼?他們的關係能進一步發展有什麼不好?你年紀輕輕,怎麼也學得這麼封建?怪不得你現在找對象的事還八字沒有一撇。你跟我講過你們侯隊長的故事,侯隊長比你們強。”

爸爸這番話小秦可從來也沒有聽過。八個多月不見,爸爸好像換了個人。他正盤算明天到哪兒買汽車票,爸爸就說:

“你也別買什麼汽車票了。就是你去買也買不著。春節期間車票緊著呢!回頭我弄個車,跟你一塊兒去看看田大爺和田大媽。”

“這樣合適嗎?”兒子問。

“有什麼不合適的?我要去看望一下烈士遺孤的父母,也就是革命烈士的老丈人、丈母娘。春節到了,有什麼不對嗎?如果你要留下陪二老,你就陪幾天再坐班車回來。那時車票就好買了。”

秦懷德想想,這個理由很冠冕堂皇,也不能拒絕爸爸的安排。

當部隊的汽車開到公路上離這個村莊還有二裏路的地方時,路邊小店裏的人告訴他們,汽車是進不了村的。他們父子二人,帶上給二老的藥品步行到了田家莊。

聽說是華北指揮部來人,鄉親們熱情地引他們到了田翠花的家。

秦懷德一看,二老身體還算強健。他對二老說明自己的來意,介紹了自己的父親,把藥品和500元錢交到田大爺手上。他說:

“大爺、大娘,我代表我們華北指揮部的五千多名職工,一萬多名家屬,向二老表示非常地感謝。感謝二老培養了這麼好的一位黨的領導幹部。這是我們的幸福,更是您二老的光榮。田書記現在公務繁忙,春節不能回來看您和大娘。特意讓我來代表她向二老表示敬意和孝心。”

田大爺說:“翠花這孩子是幹大事的,她忙革命的事,我們懂。你在她手下好好幹,一定有出息。可這大過年的,孩子你還是早點回去吧。我們老倆口身體好著呢,回去叫翠花放心。”

“老人家,我們父子一塊兒來看您。您家裏要是沒孩子,我就讓兒子在這裏陪你們二老過過年,您看好嗎?”

“不用了。看樣子您是大幹部。您還有工作,快帶兒子回去吧。您這一年也沒有幾天能跟兒子在一起,時間寶貴啊!”

“那好,這是我個人的一點意思,請您也收下吧。”說著掏出500元錢也塞在田大爺手上。

田大爺說什麼也不肯收。又把錢還給羅副司令。

他們要走了,羅副司令還是有點不放心,就把公社民兵營長找來。他問:“田大爺老兩口為什麼不到C市女兒那兒去住呢?”

“首長,原先田翠花在新疆,兩位老人怕影響女兒工作,又怕不適應新疆氣候,所以女兒怎麼動員,他們也不肯去。後來女兒調到C市,住房條件太差。現在聽說好了,但老兩口還是不願意離開老家。”

“那他們身邊還有沒有親人?”

“有,田書記的小弟弟在田家莊。弟弟已經結婚生孩子了,老倆口想幫他們帶孫子,所以又不願意離開田家莊了。她弟弟兩口子走娘家去了,很快就會回來。”

“原來這樣。二老可是革命烈士的丈人、丈母,雖然不算優撫對象,但也是為革命做出了犧牲。你們一定要照顧好。懂嗎?”

“那是啊,衝他們是田書記的父母。田書記那麼高職務的幹部,我們對二老也不敢怠慢。”

“這我信。麻煩你把這500塊錢給他兒子,說是部隊的慰問金。也別說那個部隊,更別說是我。不然二老知道了又不肯收。另外,有條件的話定期給二老檢查身體,發現什麼問題就報告縣武裝部。我會跟武裝部交代。”

民兵營長一一答應下來。羅副司令這才帶著兒子離開了田家莊。

侯登山知道李星蘭願陪朱總過年,小胡也願去,就把這些告訴了田書記。田翠花想,這樣更好,省得我一個人還真有點兒不好意思。

朱鴻章這麼多年沒有單獨跟女人相處過,那心裏就跟死灰一樣,早就把兩性的事看淡了。看得像天上的一股煙,風一吹就什麼都沒有了。可這1964年的春節,不知怎麼了,同時有三個女人提出要跟自己在一塊兒過年。至少,過年飯菜都是女人包下來,自己可以不必動手。

她們在除夕前好幾天就忙乎開了。小胡負責買菜買肉和其他副食品。小李子負責打掃衛生。田書記要照顧其他不探親的單身職工,還要和老侯商量全麵工作,所以隻能在閑時多過來看看,陪他說說話。

侯登山組織職工搞新春聯歡活動,她們同朱鴻章一齊參加,坐也要坐在一起。兩位女學生左右相依,倒像是陪伴自己的父親,讓全大隊的人羨慕不已。

除夕那天,全隊三個最漂亮的女人沒有離開朱總家一步。田翠花這時成了娘子軍總指揮,專心致誌給老朱過年。小李子在廚藝上毫無經驗,但在田翠花的指揮下倒也弄出幾個好菜。胡萍打下手,但她硬要搞幾樣涼拌菜。可別以為這大冷天不興涼拌,北方的冬天屋裏熱著呢!她們沒幹多久,一個個都把外衣脫了。鮮豔的毛衣穿不住了,隻穿襯衣更顯青春亮麗。

田翠花偷眼看看朱鴻章。他看著眼前的幾位,更想念失散多年的妹妹,不覺悲從中來,眼睛濕了。田翠花輕輕走過來,問他:“鴻章,你怎麼了?”

“沒什麼。過年了,想起自己至今孤身一人,不覺有些難受。”

“你不要難受。我們給你在一起過年,就是想讓你高興一點。你看她們倆,遠離父母家鄉,首先想著的就是到你這兒來。就這份心意,你就應該為她們高興才對。”

“田書記,你說得對。要給後輩人做個榜樣。”

“叫我什麼?今天過年,沒有什麼書記。叫我翠花好嗎?”

朱鴻章驚呆了。他清楚地記得她剛才叫自己“鴻章”,而不是像平時那樣叫老朱或老總。這意味著什麼?他不敢想象。覺得這太不可思議。

胡萍真是有心人。她一麵伴菜,一麵把二人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小李子炒好最後一道菜,擺上桌子,就喊:“可以吃年飯啦,倒酒!”

胡萍說:“我去放鞭炮。”穿好衣服就到外頭去了。

等到“劈劈啪啪”的聲音響過,李星蘭已經給每個人都倒好了酒。她首先端起了杯子:

“我不會做菜,在田書記指導下總算完成任務。請大家品嚐,提出寶貴意見。我先敬這屋子的主人朱總一杯,祝您身體健康,新年快樂!”說罷等待朱鴻章舉杯,二人碰杯,然後一飲而盡。她再自斟一杯,麵對田翠花說:“今天過年,我不叫您書記,就叫您一聲師傅吧。在田師傅指導下,我的炊事技術有個起步。我敬師傅一杯,祝田師傅早日……”說到這兒,她卡殼了。小胡就追:“早日什麼?我替你說了吧,早日與意中人喜結良緣!”

田翠花“啐”了胡萍一口:“胡說什麼呢?”

胡萍哈哈笑著說:“我本來就姓胡,說什麼都是胡說!”

朱鴻章也主動舉起杯來:“朱某三生有幸,得遇三位佳麗陪同度過新春佳節。不勝感激之至。敬三位一杯!”

好在大家都是大學畢業,沒有人覺得這話裏有酸味。

他們推杯換盞,酒過三巡。小胡已經有點兒嘴巴不當家了:

“朱總,我始終弄不明白。您今年四十有六了吧?為什麼還是一個人過?難道這輩子就沒遇著過一個合適的?”

這也正是田翠花想要知道的事情,所以她倒很感謝小胡能替她提出來。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這三位女士的真誠感動了他,他的話斷斷續續述說出下麵的故事。

我也是男人,那個男人不想找個終身伴侶?但在抗日戰爭的風火歲月裏,逃命成為生活第一樂章,其他什麼也顧不上。患難之交也沒有遇上一個。趕到解放戰爭結束,我已經三十多歲了,論說是最好找對象的時候。可是在地質部門,當時女同誌像沙漠中的黃金一樣少。在局機關是有幾個女孩子,那時就已經嫌我年紀大了。加上審幹,我有些曆史疑點,自己也說不清楚。比如說我出身地主家庭。父母早年在《南社》起什麼作用?反清複明,但對革命是什麼態度?我那時在學校讀書,這些事根本說不清楚。我的弟弟幹什麼去了,從五六歲就被人帶走,至今沒有音訊。知道妹妹參加了八路軍,可一直沒有聯係上。這些事情在五十年代鬧得沸沸揚揚,哪個女孩子敢惹我?

後來因為工作需要,李成書記強行結束對我的審查。任命我當鄧公場銅礦地質隊的主任工程師。又為了銅礦有沒有價值,該不該上馬的問題跟蘇聯專家意見不合。爭吵十分激烈。在反對蘇聯專家就是反革命的氣氛下,我沒有心思談對象,也沒有那個女人敢來接近我。一來二去就耽誤了。

有沒有女人鍾情於我呢?這麼多年,憑良心說,不能說沒有。大概是1958年吧,我在一個鐵礦上協助工作。有個女會計比我小3歲,每次報賬碰著她,不知怎麼的竟然看上了我,我一點感覺也沒有。這位會計的哥哥是公社書記,政治掛帥,思想進步。聽說妹妹愛上了我,他氣得狠狠罵了妹妹一頓,讓她哭了大半天。公社書記找我談話,說自己出身不好,要自覺一點。如果你真愛上我妹妹,我也不好棒打鴛鴦。讓她跟你受苦去!你如果沒有這個意思,就跟她說清楚,口氣決絕一點,不要讓她留幻想。說實話,這位公社書記還是比較通情達理的。我就隻好讓她死了這條心吧!

後來到了困難時期,我受特殊照顧,生活上從來不發愁。這一點我要永遠感謝黨和政府。我不能沒良心。這時有個逃難的到了我們那兒,我看她可憐,就收留下來給我當保姆。後來她家鄉生活好了,我勸她回去,她不回去,說是要嫁給我。我說這不行,同情不是愛情。她說這麼多年不容易,找到您這樣的好人難。我說我不愛你,結婚後會痛苦一輩子。

我這個人就是這樣,沒有愛情的婚姻我不要。沒有婚姻的愛情我沒有。我認為,夫妻相愛是要發自內心的,是一種心靈上的和諧。不是用同情心,或者別的什麼感情可以代替的。

這一番“愛情宏論”讓三個女人對朱鴻章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胡萍聽完以後就說:“今年過年最值了。在您這兒能聽到這麼真誠的聲音。說心裏話,別看您比我爸小不了多少,如果讓我選對象,我第一個就要追您!哎呀。可惜呀,朱鴻章朱老師已經是名花有主了!不過我高興,這個主好。比我強太多了。我祝賀您!趕到下半年我一定喝您的喜酒。”

小李子趕忙上來扶她。“小胡,你醉了,醉糊塗了。”

田翠花就扶著她,到朱總的客房裏躺下。她對小李說:“她喝醉了,外麵天冷,出去怕鬧病。”

“田書記,讓她睡吧。我們還得回去陪朱總。”

田翠花也喝多了點兒,可頭腦格外清醒:這丫頭厲害。自己有些話讓她抓住了。可抓住就抓住吧,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強的。勉強壓抑下去,最後吃虧的是雙方。可現在就挑明,總覺得時機還不成熟。

田翠花已經有點怕見朱鴻章,怕引起尷尬。她對小李說:“麻煩你去照顧一下朱總。我學過醫的,給小胡看看。沒有事兒我就會出去。”

李星蘭這時出來陪朱總,她說:“田書記要給小胡看一看,看身體有沒有什麼不舒服。我們繼續,邊吃邊聊。”

小胡的胡說,讓朱鴻章心潮洶湧。他很難相信,自己年近半百,在年輕女人看來還會有如此魅力。他清楚地知道,小胡所指的名花有主之“主”是誰,但他決不敢相信。因為**是講階級鬥爭的,黨員不能在戀愛問題上喪失立場。他懷疑自己是做夢,正所謂“賴蛤蟆想吃天鵝肉”。

朱總的沉默是讓小李打破的。她對朱總說:“本來大過年的,不應該麻煩您。可隻有我們倆在這兒了,我忍不住要問您幾個問題。”

“什麼問題?”

“第一個,綠簾石和陽起石用肉眼怎麼區分?”

“這兩種礦物都是深綠色的,是不大好區分。但陽起石往往有特殊的晶形,象許多麵綠色小扇子嵌在岩石麵上,很好看的。對著太陽一照,還會發出一種特殊的光彩。綠簾石晶形則比較直,近乎柱體。結晶不明顯的時候就不好分辨了。”

“洛多奇尼柯夫說的意思也差不多。第二個問題,鈉長石化的鈉長石和作為酸性或堿性岩石中造岩礦物的鈉長石如何區別?”

“這主要看鈉長石和其他礦物的關係。原生的鈉長石和鉀長石、石英是同時生成的,所以礦物的邊界是清楚的,互不侵犯。鈉長石化生成的鈉長石是蝕變礦物,一定是‘侵犯’了別的礦物的邊界,或者穿插在別種礦物的裂縫當中。形象地說,就是‘吃’掉了別的礦物。”

“洛多奇尼柯夫對這個問題沒有講清楚。我在翻譯這本書的時候應該怎麼辦?”

“你在翻譯這本俄文書?”

“是呀,已經翻譯了一半兒了。”

“找到地方出版了嗎?”

“還沒有。我沒有打算出版,隻想自己看看,送您一本。”

“小李子啊,好樣的!我來幫你想辦法出版。還有什麼問題嗎?”

“就是一些非結晶的礦物,比如綠泥石、褐鐵礦、高嶺土,這些東西在野外怎麼鑒定,您有沒有什麼經驗?”

“什麼叫經驗?經驗本身就包含著‘說不清楚’的意思在裏邊。泥狀礦物野外識別,經驗真的很重要。有一點要注意,就是要尋找它的來源。這些東西並不完全是非晶體,在極個別情況下發現它們有結晶。這些泥質物是由什麼東西演化來的,通過野外追索,往往可以查清楚。

翻譯外文著作一定要尊重原文。不管它錯和對,都照原文原意進行翻譯。如果怕誤導讀者,你可以用小注說明一下。當然,印刷性錯誤例外。

另外你要注意,多學習中文寫作。翻譯外國書,難點不在外文。隻要有足夠好的辭典,懂得基本語法,一般不會太難。難的是:外文意思明白,用中文表達不出來。你要多看看小說,注意報紙上的語言,看看經典文章。向久經考驗的好著作學習語言。”

這一番議論讓小李子頓開茅塞。她幾乎一字一句都記到心裏去了。她不由地口吐真言:“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小胡已經打開了呼嚕。田翠花從房間裏出來。她聽小李子和老朱談得正起勁,就沒有打擾他們。等他們靜下來,她小聲音地對小李說:

“小胡已經睡著了,沒有什麼問題。明天早上醒了一切都會好的。我也喝多了點兒,想回去休息。麻煩你在這兒照顧她一下,就跟她一塊兒睡吧。鴻章,你再拿床被子來,給她倆蓋上。我要走了。”

“我送你回去吧,書記。”趁著朱鴻章給自己取被子,小李子扶著田翠花就回了書記的家。小李子再回到朱總這兒,去照顧小胡。夜半的爆竹聲早已響過,她倆就在這兒度過了除夕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