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部一把手的到達,讓大隊領導班子覺得十分榮幸。大隊潘書記率全體常委到隊部大門口迎接。
小羅馬停下來,田翠花還沒有走出來,老潘就抱怨似地嚷開了:
“田書記啊,您怎麼回事麼,一上任就蹲在地質調查隊不動,我們勘探隊難道是後娘養的?”
“老潘胡說什麼呢。我們老總常駐二零三隊難道不是對勘探隊的關注?至於黨組織方麵有你這強有力的書記我還怕什麼呢?”
老潘說:“田書記畢竟兼著地質調查大隊黨委書記,在地質調查隊多呆幾天我沒啥意見。隻是缺奶吃的孩兒見了娘來總得叫叫。”
田翠花笑嗔道:“什麼話到你老潘嘴裏準變味兒,臭的不行!”
潘回答說:“怎麼叫臭呢?那首歌怎麼唱來著:我把黨來比母親,上級黨組織來了,這不跟親娘也差不多。”
二人抬著扛,就進了會議室。田翠花說:“有些常委我還不認識,真是來少了,怪不得老潘講怪話。好吧,我以後盡可能多來幾次。今天太晚了,我還要去看一下老總。明天上午9點鍾,我在這兒聽你們彙報。潘書記說行不行?”
老潘說:“行!錢秘書,你負責接待田書記。田書記先洗個臉,吃了飯。再跟老朱見麵。反正都在招待所住。近。”錢秘書是個精明的女人。苗條的身材,白淨的臉龐,使她根本不像地質隊的女人。她幫助田翠花放好行李,就去尋找朱鴻章,告訴他田書記今晚一定要見他。
朱鴻章在機台上吃過晚飯,正在和探礦工程師、機長研究第二天鑽機偏斜試驗的事,錢秘書乘坐大隊部的小吉普車趕來了。兩道車燈照得機台通亮,錢秘書下車直奔老朱而去:“對不起大家了。指揮部田書記來了,現在就要見朱總。請朱總跟我回去。”
朱鴻章下了機台,跟她上了車,不一會兒就回到大隊部招待所。
他隻是洗了下手,就跟著錢秘書進了田翠花的房間。小錢知趣地退出房間,回去向老潘複命。
“老朱,你瘦了。不知道老毛病有沒有發?”
“小田,沒有。完全好了,真的。也許這野外的風能治病。”
“你今年四十五了吧。還這麼一個人過?沒有合適的?如果有,你們雙方同意,我給你調來。到C市任何單位都行。”
“小田。不談這個吧。你還說我呢,中校軍醫過世這麼久了,你都沒有點想法?”
“黃金會戰緊哪!”田翠花也在找客觀原因。
田翠花突然想到個問題:“咱們光想自己了,可別忘了老侯。老侯的那位董老師什麼時候能調來呀?那鎢礦還沒找到總工程師嗎?”老侯到指揮部來的時候,省冶金廳強調礦山老總剛上班時間不長,要求老侯讓夫人留下來再幹一段時間,等找到老總的合適人選再放她去C市。老侯看到地質隊這麼多探親族,自己身為大隊長怎麼好爭先調老婆到身邊呢?好在自己還沒有小孩,好應付。所以這事就一直擱著。
朱鴻章說老侯自己不好意思說,我再想想辦法,給省長寫封信。“董老師來了,擔任什麼職務好呢?”他問。
田翠花說:“她是技術人員,要征求你的意見。我覺得你擔子太重,三個大隊忙不過來。不如設個總工程師助理,讓董老師幹,小周不要兼了。當時小周兼職就沒有經過我同意。為了維護人事部門的麵子,我沒有說穿這事,也沒批評他們。”
“什麼叫助理呀?我看讓她當副總工程師好了。反正她在鎢礦上就是老總。”
“行吧。我再跟組織部和其他領導同誌商量商量。這樣也可不要什麼助理了。”
田翠花一看表,快10點了。連忙說:“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吧。”就退出了老朱的房間。到自己床上躺著,才想到物探小隊的事還沒有說呢。
第二天黨委常委們足足彙報一個上午。從鑽探進度到學習雷鋒,從防火防洪到階級鬥爭,把田翠花腦子灌得滿滿的。黨組書記是什麼?是百事通,是不管部。什麼都得管,還怎麼體現黨的領導?她對這一套非常反感,但不全麵接聽信息又不行。她常常為此覺得很無奈。彙報結束的時候,老潘讓田書記作指示。指示什麼?她想起來一些緊跟形勢的大話、空話,說吧,浪費時間;不說吧,不像黨的會議。斟酌再三,三言兩語把套話說完,話鋒一轉,就轉到了地質工作自主權問題。她說:
“從中央到部,再到指揮部,所有的指導思想都應該是從基層來的。不然它就可能是錯誤的。因此,基層需要掌握的僅僅是原則性的東西,不能事事都問上麵要辦法,上麵怎麼說就怎麼做。一定要有自己的自主權。換句話說,如果上級有什麼不正確、不全麵的東西,不應該簡單地服從上級。我認為這裏要區分兩種情況:一是原則問題,在服從的前提下要向上級反映自己的不同看法。如果不反映,做錯了仍然是自己的責任。但是還有另外一種情況,那就是非原則問題,具體方法問題。在這樣的問題上,基層應該有完全的自主權。也就是不等待上級指示,主動改變錯誤做法,同時向上級報告。”停頓了一下,她接著說:
“比如你們這裏的石英脈型金礦床,上級有勘探規範。上級總的指示精神就是取樣要有代表性,取樣密度要達到計算儲量的要求。這是原則問題,不能討價還價。你不同意也要執行。但怎麼樣才能達到這個要求呢?具體的方法就要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不可能采用同一種辦法。你們這裏研究一孔多用,在同一個鑽孔裏的不同深度加偏斜器,向同一方向偏斜。盡管目前效果還不夠理想,但這種思想方法是創造性的,值得大力提倡。”她左手掌向前伸開,掌麵向右,代表含金石英脈的產狀,解釋著說:“按照一般緩傾斜的礦脈布孔,就要等距離向傾斜方向,由近而遠逐步實施鑽探。但我們這裏不行。礦脈產狀80多度,基本是直立的。”她用右手食指代表鑽機,在左手掌麵上“鑽進”,說明礦脈垂直,打垂直孔是不行的。她之所以跟常委們搞“科普宣傳”,是知道這些人中多數對地質工作還是外行。她接著說:“如果這項試驗成功了,至少可以減少一半的工作量。我們每鑽進1米,平均消耗30多塊錢,大家可以算算能為國家節約多少開支!等你們成功了,要總結經驗,在全國陡傾斜礦體勘探工作中推廣。還要給研製有功人員請功,並給以物質獎勵。
當然,我還聽說,直到今天還有人按機台的鑽探進尺給發獎金,而不問鑽探工作的地質效果如何。這是不對的。這把目的和手段弄顛倒了。”她聲音提高,強調這種思想的錯誤。“如果一台鑽機月進尺計劃是1000米,打到800米,地質目的已經達到了。地質人員要求他們停鑽搬家,打新孔。機長不同意。為什麼?機長說,一停鑽搬家,耽誤時間,我們這個月的進尺計劃完不成,機台獎金就泡湯了。可是你想想,多打200米沒用的進尺浪費國家多少錢?還耽誤地質工作進程。是犯罪呀!簡單按進尺評獎的辦法反映了管理者的懶惰和低水平。提高管理水平,就是要圍繞正確目的搞管理。如果說地質工作的成果以地質情況調查清楚和找到礦為標準來衡量;那麼鑽探工作的成果,應當以達到地質目的與否為標準來衡量。做任何事情,目的正確與否是原則問題,不能小看。黨委的各項工作要不犯或少犯錯誤,分清什麼是原則問題,什麼是非原則問題,非常重要。千萬不能把原則問題和非原則問題混淆起來,籠統對待和處理。”
“這裏說的,是我個人的一點認識,不是批評哪個。對的供同誌們參考,錯的歡迎批評。想不通還可以提出來辯論。允許不同意見存在是充分發揚民主的內涵之一。”
田講完了,潘照例恭維了一番,很重要、要認真領會雲雲。不過總會有幾個人感到真有收獲的。——田想。
下午,大隊安排田書記到作業現場跟工人同誌們見麵。田翠花覺得很有必要,就在老潘的陪同下,在附近的三個機台轉了轉。他重點了解工人們的生活情況,吃和住的如何。總體上覺得比地質調查隊要好些,畢竟中飯是熱呼呼的;晚上睡覺還在自己家裏。但鑽探工人要三班倒,各有三分之二要上夜班、零點班,這一點比地質調查隊辛苦。她跟同誌們閑聊,介紹了地質調查隊,特別是突擊小分隊在找礦方麵取得的新進展。小分隊如何扭轉當地群眾對地質隊的誤解,把“老八路”作風和學習雷鋒精神,在沙漠草原上發揚光大,開花結果。她在介紹中傾注著對小秦那批人的喜愛和由衷的讚揚。劉本德和安永興的感人事例,他們精湛的技術和好學的精神,使鑽探工人們深深為之傾倒。機台上的老工人,有好幾個自從聽了田書記的介紹後,成了“偏斜迷”;連安永興和劉本德的名字都在二零三大隊傳開了。——這是後話。早知如此,還不如在黨委常委會上講講這些了!她後來曾經後悔地想。
根據大隊提出的安排,第三天還要到比較遠的另幾台鑽機去看看。那裏新發現了幾條含金石英脈。黃土溝金礦早就傳說是大型,但真正夠不夠大型還得靠新發現金礦脈的勘探結果才知道。因為老朱介紹說,現在這三台鑽機打的礦脈,儲量不會超過7噸,隻能算比較大點兒的中型金礦。她對含金石英脈並不陌生,在學校實習期間做過這方麵的工作。她也想親自去看看新發現的金礦脈。所以吃過晚飯,她謝絕了老潘到家裏做客的邀請,又去找老朱去了。
“老朱,昨天晚上時間不夠。今天還有要緊事跟你商量。”
“什麼事?看來好像很急。”
“這是我來的主要目的。——這話隻能跟你說。對其他人,我隻能說來二零三隊檢查工作。希望你理解我,幫助我維護這個場麵。這是團結一致的需要。”
老朱認真地點點頭。
“秦懷德小隊在一個叫黃土崗的地方發現了一個可能是規模巨大的多金屬礦化帶。有人判斷說是以鋅為主鉛為次,化驗結果等我回去就出來了。礦化帶寬度超過兩米,但兩端出露地表,相距足有兩公裏。中間大部分被黃土掩埋住了。這隻是地質人員的推斷。要證實這一點,就需要物探力量的支援。我這次來就是跟你商量調物探小分隊給秦懷德使用的事。因為這不是金礦,與會戰的礦種不一致,我需要你的支持才能調動隊伍。”
朱鴻章說:“你的想法我理解。地殼裏麵有什麼,不以我們的主觀願望為轉移。現在如果逮住個大鋅礦,等到勘探出來也許正好是國家急需礦種。我們中國的鉛鋅礦,以鉛為主的多。以鋅為主的少,除了秦嶺以外,其他地方很少見。所以這在找礦理論上也值得一試,我完全支持你。”
“有老總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調隊伍的事,你看怎麼辦?”
“物探分隊的情況你也知道,現在比較成熟的是地震法、磁法,重力法技術人員水平不低,但扭秤精度很低,根本沒用。最糟糕的是這些方法對多金屬礦無效,至少是作用不大。對多金屬礦最好采用電法。我一來指揮部就感到這是個問題。跟小周說,小周組織了一批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的職工女兒,編成一支電法娘子軍,送中等專業學校學習,到現在才五個多月。”
“這事我知道,她們有多少人?現在在哪裏?”
“有八個人,現在還在學校。”
“你打電話跟小周說,叫他告訴學校,就說拿黃土崗鋅礦化帶當實習點。讓姑娘們帶上行李和全套電法工具,由大隊派專車送到小營子。小營子和大營子屬同一個大隊,小秦他們和大隊關係很好,電法分隊在那裏住沒有問題。這件事越快越好,他們正等待物探結果布置下一步工作呢!”
“可這八位高中生隻是操作員。對於技術,特別是成果解釋方麵一竅不通。”
“這不要緊,我相信秦懷德小隊的業務能力。那裏真是藏龍臥虎啊。”她對小李子的表現印象極深。話說到這兒,她不再說下去。
小周跟學校聯係的結果,學校完全支持。校方說,能到找礦一線現場實習,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不過有一點要說明,學校老師很忙,把學生送到現場以後,簡單交代一下就要回校上課。在現場工作、學習都要地質隊自己負責。小周根據老總的交代,把這一切都答應下來。
田翠花知道小周的計劃,才放心地在二零三隊多呆了些日子。她又想到,這清一色的娘子軍,小秦怎麼去管呢?讓李星蘭過去,有點兒可惜。她左思右想,還得調一員女將給小秦。
這回她主動找老潘了:“老潘,還有個事要麻煩你。”
潘書記說:“什麼話。您是咱二零三隊的頂頭上司,領導咱們,還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有什麼要求隻管說。”
“你們這兒有多少女技術幹部?你給我報報。”
“書記是想調人?大隊女技術幹部一共5位。兩個地質的,兩個探礦的,還有一個是今年剛畢業的,正在實習期。書記要想調人,我們不能說不給,但她們確實是一個羅卜頂一個坑,走不開啊。”
“老潘哪,你那點兒花花腸子我還不知道?是不是她們有對象在隊上,舍不得讓他們分開?”
“田書記您是明白人。夫妻好不容易到一塊,叫他們分開確實不合適。”
“那好,年紀大的我也不想要。剛分配來的那個女學生總不會有對象在隊上吧?沒轉正也行。搞地質就是勞動,還讓她們勞動鍛煉什麼?她叫什麼名字?你就把她給我好了!”
“她叫胡萍,是名牌大學本科生。”
“給胡萍辦好手續,準備好行李,明天就走,跟我的車去C市。”
田書記要的人,老潘不敢不給。可他還得表表功:“田書記,您讚不絕口的模範司機劉本德是我們給您的。現在又把胡萍給您。一旦二零三隊遇到什麼難事兒,可別忘了我們!”
田翠花說:“手心手背都是肉。指揮部對三個隊都一樣。當然你們各有各的作用,分工不同,互相不能代替。在什麼條件下說什麼話,你說對不對?比如說要論資金使用,兩個勘探隊每年不知道比地質調查隊要多花多少錢。但這是應該的,地質調查隊不會有意見。從另一方麵看,地質調查隊的人材比你們多得多,這也是事實。希望你們理解。”
老潘深服其論,鄭重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