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朱鴻章從南方轉移到華北,是下了很大決心。他雖然在北平讀過書,但對於深入沙漠草原,還是既向往又生疏。到北京的時候,田總派人到火車站去接,硬要自己在首都多住兩天,玩一玩,放鬆放鬆。朱鴻章都依他,同時老田提出尋找鄭大個子同學的想法。朱鴻章說,算了吧,這些搞政治的人,學術不過是一塊敲門磚。田總說,北京可是首都哇,你不過問政治,政治就會來找你。鄭大個子一定在哪裏擔任高級領導,如果找到他,我們在學校裏的表現他都知道,以後有什麼風吹草動不就好辦多了。朱鴻章理解不了老同學的心思,以為他是不是有點兒“俗”了?
去C市的火車要轉來轉去,不象現在這麼方便,所以老田又托了個同路出差的小夥子照顧他。
他們在C市火車站下車出站,在站台上竟然有人舉著一塊大標語牌,上麵清楚地寫著“歡迎朱鴻章總工程師!”,這讓朱鴻章有點兒淚眼模糊,頗感意外。當他緩步走向標語牌時,侯登山根據在省裏看到過的朱的照片,一眼就認定了朱總。他伸開雙手,迎上前去,這個大隊的行政負責人和技術負責人的四隻大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老侯向老朱介紹了周科長和隨來的其他人員。老朱也介紹了一下部裏來出差的小夥子。他們分乘兩輛吉普車駛向市區,穿過市區到了西郊大隊部住地。
根據田書記的意見,基建工作隊先給朱總修繕好了住房。這是磚木結構,高標號水泥壓縫,瓷磚鋪地,住房寬敞明亮,客廳適用大方的三室一廳標準房。裝修簡樸而實用,衛生間、廚房都符合當時市內最好的標準。朱鴻章看了,心中很是不安,說我隻有一個人,哪要這麼多房間。侯登山說,朱總啊,這是在本市條件下,盡可能做到的樣子,不敢跟北京上海比喲。如果您在部裏或科學院工作,難道說這點條件還不給呀?您能到野外一線來,跟我們一塊住,就很不錯了。朱鴻章說,要在地質工作上有點兒成就,不去野外去哪兒?難道上長安街找礦?說得一幫人都笑起來了。
侯登山說:“朱工講得好啊。這隻是樣板房。將來基建完工,我們大家都能住得好一些,舒服一些。連地質科長都得搬新房!”周濟傳聽後,這才明白給自己的安排隻是臨時性的。
侯登山打電話給田翠花,把這裏的情況詳細報告了一下。田書記說,讓老總和科長先休息,有時間就多看看資料。我把地質調查大隊搬遷的事安排好了就回去。
誰也沒有想到書記回來這麼快。
侯登山打過電話後的第二天,田翠花就上了火車。她在C市下車以後,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到大隊部。進門時她跟老羅點了下頭。
她直奔朱鴻章住處而去。到那兒一看,門鎖著。她有點兒失望,隻好先回自己住處。開門進去,放下手提包。出門去水房裏打點水,回來好好洗滌一番;又對著鏡子,整理整理頭發。正要鎖門出去,聽到有人喊:
“田書記回來了,怎麼也不打個招呼,讓隊上派車接一下?”
她回頭一看,是隊行政科長。迎來送往是他的職責。她隻是帶著微笑說:“我沒有帶多少東西,路又不遠,我已經很熟了。”
緊接著,老侯帶著朱鴻章、周濟傳都過來了。田翠花跟大家一一握手,互相說著祝福和問候語。她跟其他的人都寒暄完了,最後拉住了朱鴻章的手:
“老朱啊,有十五年了吧?想不到我們還能再見麵。”
“我聽說書記是你,真有點兒不敢相信。你不是搞醫務的麼,怎麼幹起了地質這一行?”
“一言難盡。是新中國建設的需要把我們變成了同行。老實跟您說吧,我在地質調查戰線是新兵,誠心拜您為師,隻求多指教了。”
二人說到這裏,侯登山和周濟傳如在五裏霧中。田翠花和朱鴻章就把當年解放戰爭中相識的經過說給他們聽。眾人聽著故事,對二位肅然起敬。大家信步來到大隊小會議室,田書記一看眾人,說:
“楊科長,你把在家的黨委常委都找來。趁地質科長和總工程師都在,我們開一個碰頭會,研究下一步工作。”行政科楊科長還兼著黨委秘書。
等人們到齊了,田翠花要求地質科長向大家介紹華北這一塊地方的地質情況,請大家認真聽。周濟傳那帶點江南嗓音的普通話,給大家描述了這樣的情況:
指揮部所屬三個隊的工作範圍,大致東起遼寧、吉林西部,西至集二鐵路,北到中蒙邊界,南至河北北部。這樣一個廣大的地區,麵積大概是9萬平方公裏,是大興安嶺山脈和燕山山脈相交的地方。現在地方地質隊和當地老百姓已經發現的小型金礦不計其數,主要是河流型砂金。大型金礦等待勘探的,一個是紅花嶺,一個是黃土溝,兩者相距比較遠。現在關鍵的問題,是基礎地質工作不夠,1比20萬區域地質調查還有好些個圖幅沒有做完。而周圍其他地區的1比20萬區域地質調查工作已基本結束,正在部署1比5萬地質調查工作。
我們的三支隊伍還沒有完全到位。二零三地質隊大隊部還在吉林,隻過來兩個鑽探分隊;二零四地質隊大隊部已經遷到紅花嶺,但大批工人、技術人員還留在原地;大興安嶺地質隊的情況田書記熟悉,據說要到6月初才能移師西進,來到我們這裏。
現在實驗室建設基本就緒。大隊機修廠隻能修理汽車,不能修理鑽機,等到兩支勘探隊搬過來以後,這會成為很大的問題。
這一帶地質情況不僅對金礦的生成有利,對於煤、鐵、多金屬、水晶等許多礦種的生成都很有利。這一帶還富含大量地下水、溫泉。你們知道原先這一塊為什麼叫熱河省吧?熱河省就是因為有溫泉。接著他介紹了大斷裂帶的分布、走向和性質,地層的層序。他還拿出來1比1百萬地質圖所附的地層柱狀圖給大家看。又介紹了這一帶岩漿活動的情況,包括侵入岩的岩性、產狀和火山岩的岩性、噴發順序、方式等等。
等到周濟傳介紹完了,朱鴻章、田書記和侯隊長都露出滿意的笑容。要知道,周濟傳從南方來這裏還沒有多久。能夠對資料熟悉到這種程度,已屬非常不易。可是他下麵的話更讓各位領導吃驚:
“我沒有來過這裏,但聽說1比1百萬地質調查是騎在馬上跑的,精度非常有限。已經做過的1比20萬地質調查,資料中發現不少問題。這對於我們合理有效地布置找礦工作,是極大的障礙!”
朱鴻章陷入了沉思:小周說得非常有道理。他覺得不像在鄧公場布置工作那麼有把握,不敢貿然開口。總工程師的沉默不僅讓小周感到了壓力,還讓田書記覺得有些沉重。但她畢竟是大風大浪裏闖過來的,她看了看侯大隊長。口氣鏗鏘地說:
“地質是勘探的靈魂,地質有問題,勘探工作實際上無法進行。你們有什麼困難,有什麼要求,就直截了當提出來。我和老侯給你們當好後勤,全力支持你們!”停了一會兒,見大家沒有反應,又接著往下講:
“我想,就礦找礦是行之有效的方法。我們把它改一改,改成就礦填圖,你們說怎麼樣?把地質調查隊的力量分成兩部分,一部分人完成尚未完成的1比20萬地質填圖。另一部分人,就在現有金礦所在地區做1比5萬的高精度地質調查,為找礦服務。這樣即使不能直接找到新的金礦,對於成礦和控礦的地質構造也能了如指掌,對今後找礦是有利的。二零四隊上紅花嶺,二零三隊上黃土溝,大隊部一定要選在附近的鎮上。”
朱鴻章聽到這裏,不禁心中暗道:“這大學她真沒白上!”但他不能顯得過於激動。他不開口,別人哪好意思搶這個先?所以會議暫時有點兒冷場。朱鴻章覺得有話不能不說,大家都在看自己。他先喝口水,潤潤嗓子,然後不緊不慢地說:
“作為總工程師,我完全同意田書記的戰略部署。另外,我補充一點,現在的核心問題不是要不要在這一帶找礦,而是要加快找礦的進度,縮小找礦的靶區。所以綜合研究非常重要。我主張組織一個綜合研究小組,負責這方麵的工作。組長由我擔當;副組長由地質科長小周擔任。主要成員包括兩個勘探大隊的主任工程師、化驗室主任和幾個地質分隊的技術負責、物探分隊的工程師。綜合研究小組要建立定期會議製度,對工作區的重大地質技術問題和探礦中遇到的技術難題進行研究,拿出解決問題的辦法來。這個綜合研究小組,同時也是指揮部的技術委員會,所以在技術決策上應當有實權。”他想起了別洛烏索夫所介紹的蘇聯的情況,覺得頗有可取之處。想到現在蘇聯成了“修正主義”,而不再是社會主義陣營的“老大哥”了,他馬上補充說:“為了加強黨的領導,我希望田書記擔任綜合研究小組的顧問。我這個想法對不對,請黨委裁決。”
田翠花心想:這個老朱果然有大將之才,是我軍中韓信。可是他論述問題的方式,真叫人為他擔心。她論述說:
“黨的領導,是政治思想領導和組織領導,不是要幹涉和決定每項技術業務。我同意老朱的意見。我可以擔任顧問,小組的實際工作還是由老朱和周科長負責。周科長的意見呢?”
周濟傳剛想發言,書記點了名,正好順勢而下:
“書記和老總的意見我都同意,我還想接著老總的話說幾句。我覺得綜合研究非常重要,但這隻是一個方麵。我們這麼龐大的隊伍,總加起來相當於部隊一個師吧。在這麼大的範圍內活動,是不是力量過於分散和平均?毛主席教導說要集中兵力打殲滅戰,根據現有資料也可以確定幾個重點地區。重點地區不等於現有礦區,而是指地質條件有利地區。這樣就需要組織一支技術力量強,作風過硬的先鋒部隊,在地質有利地段加強普查,爭取重點突破,有意外的收獲。”
田翠花眼中露出喜色:“這應該是一支小分隊,人員要求能吃苦,作風過硬,思想過硬,技術過硬。”
侯登山又加上一句:“還要善於處理地方關係,依靠當地群眾提供找礦線索,解決生活困難。”
“好!”黨政和技術領導人的信心感染了大家。田翠花笑著對老朱和小周說:“很抱歉了二位,碰頭會要變成黨委會了。下麵要研究黨內事務和人事安排,請老總和周科長先回自己的辦公室。會議研究的結果我會跟二位通氣。”
他們輕鬆地離開了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