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鴻章到了地質部,多年不見的老同學、老同事見麵,不免感慨無限。田總對他說,你委托部裏找妹妹的事,早已交給中聯部了。地質部本身無能為力。他說,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過去的曆史那麼複雜,組織上有難處,我懂。牛副總說,你對組織的體諒讓我們感動。你不去看看林局長?
“林局長到部裏來了?”
“是嗬,在勞動工資司任司長。”
“那好吧,我去看看老領導。”
林田見到朱鴻章,立刻放下手裏的工作,對手下人說:“中南局的老朋友來了,我帶他回家去。一般事情你們自己處理,需要問我的事打電話給家裏。”司裏的同誌連聲說好。
林田的家在西四一個什麼胡同裏。朱鴻章跟著林田上了樓,進了屋,四處看看。不由感慨地說:“老領導還是這麼樸素,屋裏的擺設還不如在中南局那會兒。”
“要那麼多擺設有什麼用?本來想掛幾張地質圖,後來考慮對我這樣的,地質圖也不過是聾子的耳朵,也就免了。”
林田的老婆在全國婦聯上班,這時還沒有回來。林田招呼老朱坐下,不客氣地對他說:
“老朱啊,聽說你們省長動員你調到北方來工作,你還不大願意,還舍不得你那個‘鄧公場’,是嗎?”
“哪能呢!我這不是還沒拿定主意嘛。我不會那麼頑固,可也總得讓我好好想想呀!”
“你還想什麼?”
“坦白說,把鄧公場交給別人我不放心。我周圍那麼多人反對上鄧公場,一旦讓這些人主持工作,他們還不把鄧公場給廢了!”
林田哈哈大笑:“老朱嗬,說你是書呆子你還不承認。他們是反對銅礦嗎?不是的,他們反對的是你老朱。這個大功勞讓你立了,他們成了反對派,壞典型,心裏能舒服嗎?心裏不舒服怎麼辦?千方百計找理由折騰你,你的日子會好過嗎?而一旦你走了,他們上銅礦的積極性不會比你小。他們會找別的理由,別的借口貶低你的工作,出出這口惡氣。但決不會否認銅礦的價值!”
“為什麼?”
“因為可以把銅礦說成是他們自己的功勞哇!”
“果真如此,我願意退避三舍。反正部裏領導都知道我對於銅礦所做的工作,剩下的全給他們也不成什麼名堂。”
“你這樣想我很高興。不過你也別小看了宣傳的力量。有一幫人能把死的說成活的。”
“林局長這話我信,但曆史最後會公正地對待一切。我相信曆史,因為什麼東西都可能成為過眼煙雲,唯有曆史是最長遠的。”
林田夫人下班回來,見到老朱也挺高興,說晚上要露兩手,炒兩個好菜招待一下老朱。朱鴻章在林家吃晚飯的時候,林夫人也是勸他到北方來。說你在北京念過書,生活上沒有什麼適應不了的,為什麼不來呢?知道老朱到現在還是光棍一條,不由感慨地說:
“老朱真是把一切都交給了礦啊。”
事到如今,老朱怎麼想,也是老局長說的對,就同意調到華北黃金會戰指揮部來工作。林田說:“那好哇。我現在就給新疆打電話。”
“給新疆打電話?給誰?”
“會戰指揮部黨組書記田翠花呀!”
“田翠花?女同誌?”
“是呀,你跟她認識?”
“不知道,這個名字好像有點熟。不是說指揮部在C市嗎?她怎麼會在新疆呢?”
“她還在新疆幫助原來她領導的石油勘探大隊搬遷。等把一切工作做好了,他就會到C市。C市有專人在進行基建,預計四個月完工。”部領導為了動員朱鴻章上C市,把詳細情況都告訴了林田。
十一
周濟傳拿著一紙調令,回家跟妻子商量:“是一塊兒去還是我先去然後把你調去?”
張春芳說:“這有什麼不同嗎?”
“是這樣的,這張調令要去的地方,是我在部裏的老同學勸說我,讓我去的。”
“他怎麼勸你的?你在這兒不是幹得好好的?”
“不是說在這兒不好。搞地質工作要走的地方越多越好,見多識廣才能在專業上有建樹。我想多跑幾個地方就隻有到地質調查大隊去。我們這兒是普查隊,活動範圍小,你知道嗎?”
妻子似懂非懂:“那好吧。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走到哪兒我跟你到哪兒就是。”
“那我就打個電話給老同學,讓把你一塊兒調去。”於是他就在家裏打起了北京長途。老同學說,發調令來不及了,明天就拍個電報過去,你倆拿電報去C市報到一樣。
到了晚上,妻子還是有點疑惑,就問丈夫:
“老周哇,你是江蘇人哪,到大北方去,冰天雪地你受得了嗎?怎麼就這麼聽你老同學的話?”
“這事該怎麼說呢?你知道人的成長是需要環境的,有什麼環境就會成長為什麼樣的人。”
老婆聽這話就更不明白了。“這兒環境不好嗎?青山綠水,風景秀麗,四季分明,五穀豐登,這不是你經常形容的嘛。”
“我說的是人。北方人心直口快,好相處。跟我們老家的人不一樣,我很羨慕北方人的性格。”
“就算是這樣吧,恐怕也沒這麼大的吸引力。”
“要說真正的吸引力,還是老同學介紹的黨委書記的情況。在任何一個單位,黨委書記品德如何,是起決定作用的。有她這樣的黨委書記,我相信自己會如魚得水。”
他實在想象不出田翠花是什麼樣子,讓老同學為之傾倒。但他又完全相信老同學所介紹的種種事例。而妻子對於新婚丈夫的絕對信任使他們倆一同趕往C市。
大隊人事科熱情地接待了周濟傳夫婦。人事科長說,老周,你放心,夫人的調動手續我們會替你辦好,一切不用你們操心,這是田書記去大興安嶺地質隊之前再三交待的。
他們在招待所休息,一杯水還沒有喝完,大隊黨委組織部就有人來看他們來了。
“周工,認識一下吧。我叫李國忠,是隊黨委組織部長。您的工作安排,黨委研究過了,現在最後征求一下您個人意見。”
“不是說,讓我來地質科擔任技術負責嗎?”
“不。改成一肩挑了。”
“什麼叫一肩挑?”
“地質科科長兼技術負責,還兼總工程師助理。換句話說,全大隊的技術工作,除了總工程師以外,就是您了。”
周濟傳聽了,心中並不高興。心想:想把我累死?
“這是田書記的意見還是組織部的意見?”
“田書記講,對您一定要重用。我們正是根據書記的指示辦的呀。”
隻要不是書記親自安排的,事情就還會有轉機。他想,別剛到單位就跟組織上鬧別扭。先應承下來再說吧。“那好吧,我暫時兼著,等找到合適人選,組織上再調整。”
“咱們就這樣說定了。張春芳同誌到大隊實驗室工作,負責化學分析。還是夫人在南方幹的本行,隻不過領導兩個年輕人。還請周夫人多教導和幫助他們。”
在招待所休息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有人來找他們,說是周科長的住房已經安排好了,讓先過去看看。
這是一所單層的小平房,兩間住房,一間小小的會客廳兼飯廳,使用麵積有50多平方米。紅磚牆,灰土地,牆麵上簡單地抹了一層石灰,顯得粉白潔淨。周濟傳聽說過,北方的住房可不比南方,簡陋得很。這已經不錯了。他滿意地笑了。在一間住房裏擺了雙人床,另一間空著,說是如果科長有客人來可以不必住招待所。周濟傳以後才知道,這其實是對知識分子的一種照顧。地質調查大隊的普通工人住的是成排的平房——建築質量是農村那種的;而門前沒有小院,人口的密集程度卻是城市那種的。
他們安頓好後,暫時還沒有工作可做。兩口子把門一鎖,就出去轉悠開了。先在院內走動,他們來到集體宿舍,見多數門都鎖著,不是空房子,就是住的人在野外還沒有回來。往東拐,走了有五十多米,看到一座孤立的三層小樓,青磚到頂,每層有四間房,麵積都在25平方米上下。有個挺大的院子圍著,院裏幹幹淨淨,可也空洞得一無所有。他們問路過的工人,這是誰的房子。那人回答說,這是大隊實驗室,還缺少一些儀器設備,所以暫時還不能開展工作。
信步走來,快要出大門時,丈夫突然心血來潮,問門口傳達室的同誌:“請問咱們大隊書記在哪兒住?”
傳達老羅告訴他們,書記住在集體宿舍裏。一般同誌是兩人一間,而書記是一人一間。一個地廳級幹部,就住在自己剛剛看過的集體宿舍裏?周濟傳盡管聽過老同學的介紹,對此還是難以置信。
“化工廠不是有現成的職工宿舍和辦公樓嗎?為什麼書記不能住得好一點兒?”
“誰說不能啊?田書記說了,用不了半年,我們大家都會住上很像樣的房子。隻是目前還不行,化工廠原有的住房和辦公房年久失修,已經不能住人了,還沒有這種幹打壘的房子好。大隊規劃的基本建設項目完成以後,我們的住房條件不會比任何地質大隊差!”老羅說這話時充滿信心。
化工廠的舊廠房改成車庫和機修車間,這個工作量不大,完成較快。辦公樓和職工宿舍改造就比較費勁,正在緊張施工。
在周濟傳報到後沒多久,大隊長從野外回來了。據他說,他一是看看新來的地質科長,二是為了迎接即將到任的總工程師。
周濟傳兩口子正在家裏看資料,地質圖、報告攤了一桌子。侯登山就在外頭敲門了。
“請進!”周濟傳兩眼盯在地質圖上,連頭也不抬。
“周科長,侯大隊長來看你了!”人事科長的聲音。
“啊。”他這才放下鉛筆,抬起頭來。張春芳忙著給隊長倒茶,“請坐。”
侯登山說:“隊裏現在條件不好,過不了多久都會好起來的。為了搶時間,不得不把您和老總先調來。因為沒有你們,三個大隊都沒辦法開展工作。”
“誰說條件不好?整個隊條件是差點。但對我,隊上很照顧,這已經很不錯了!”
“謝謝您的理解。我先給您介紹一下大隊總工程師的情況,讓您事先有所了解。明天我們一塊去火車站接他。”接著,他滔滔不絕地講起了朱鴻章的故事,聽得周濟傳兩口子都入了迷,巴不得馬上就見到朱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