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了拍病已的肩膀,替他將擠亂的衣襟整理端正,這孩子現在的身高已經接近六尺,模樣也越長越有當年太子的輪廓了。
那撥人已經打得群起激動,有勸架的,有起哄的,亂作一團。許廣漢趁機跑了過來:“張令,是非之地,還是走遠些吧。”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所指的隻是毆鬥之事,可張賀聯想到的卻是人群所圍的真正核心,他將頭扭轉過去,望著不遠處那兩座高聳的闕樓,心裏不由得百感交集。
聚眾圍觀是一回事,聚眾鬧事又是另一回事,京兆尹雋不疑接獲報告匆匆趕來,將鬥毆的相關人等盡數抓捕後,圍觀的人群才稍稍有了點秩序,而這時張賀等人已經挪到了外圍,遠離了北門。
雋不疑做事雷厲風行,不僅下令將鬥毆者抓捕,更是下令將北門下的黃衣男子一並逮捕收監。兵衛們見王莽及諸多二千石官吏伴在黃衣男子左右,不由躑躅上前,遲遲不敢動手。
雋不疑嚴令捉拿,官吏中有人勸道:“是非尚未可知,還是再等等吧。”
雋不疑厲聲道:“諸君何必畏懼衛太子呢?春秋時衛國太子蒯聵違抗父親衛靈公而逃亡晉國,衛靈公死後,蒯聵之子輒即位,蒯聵請求從晉國返回,輒為維護先王意願而拒絕。《春秋》一書中孔子稱讚了輒的做法,如今我們這一位衛太子亦是得罪了先帝,逃亡在外沒有接受處決,他今日來詣,仍是帶罪之身,自當下獄。”
這番說詞,引經據典,義正嚴辭,眾人皆信服。於是兵衛將黃衣男子用繩索捆縛,押送詔獄。
王莽微笑以對,向雋不疑略一拱手作揖,隨後率兵衛將圍觀百姓驅散,百姓見熱鬧散盡,官兵相逐,也就各自回家,慢慢散去。
張賀站在作室門前,遠遠見人群散去,歎了口氣,對劉病已說:“去準備準備,趕緊到先生家去。”
劉病已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許廣漢將停在牆跟下的牛車趕了出來,病已爬上車,忽然轉頭問道:“張公,他們都說那人是我的祖父,你覺得是真是假?”
張賀隻覺得後背腰椎一陣接一陣的隱隱作痛,這種痛覺向他四肢百骸擴散,仿佛要將他所有的感觀都鯨吞掉一般。他額上冷汗涔涔,顫聲回答:“衛太子早在九年前便已在湖縣泉鳩裏自縊身亡,今日闕下之人絕非你的祖父。”
許廣漢低下頭去,劉病已卻是對張賀深信不疑,展顏笑道:“那廝也忒大膽,居然敢冒認我祖父。”
張賀強顏歡笑,趁劉病已在車上蹦跳玩樂時,將許廣漢拽到一旁,小聲叮囑:“到學裏,切記提醒澓中翁別和病已多講這事。”
許廣漢應道:“我明白。”瞥了眼蹲在車上試圖伸手拉扯牛尾巴的劉病已,眼中滿是濃濃的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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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朝廷在北門下張貼榜文,昭告天下,稱前幾日出現的黃衣男子已查明身份,原是陽夏人氏,家住湖縣,以卜筮為生,因相貌與已故衛太子相似,為求富貴,是以上京冒名。現廷尉已查明身份,該男子誣罔不道,判腰斬於東市。
榜文上未提及那男子的姓名,民間倒有兩種傳言,有說他姓方名成遂,又有說他姓張名延年。腰斬那日,圍觀東市門前的百姓更甚那日在北門前,為預防再有擁堵、毆鬥等意外發生,右將軍王莽親率衛隊現場監督,維護秩序,配合廷尉監斬。
而張賀則以腰傷難忍為由請求休沐,出宮回家後,他關上房門,獨自一人在房中不吃不喝的待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