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衛太子事件並沒有對劉病已的生活產生太大的影響,他一如既往的往返於北煥裏、尚冠裏、未央宮三地,風雨無阻。時光匆匆,轉眼已是辛醜年,這一年劉病已十二歲,澓中翁向張賀提出自己已傾囊相授《詩經》大義,劉病已與張彭祖二人應盡早尋覓良師,繼續學業。
澓中翁雖指出劉病已喜好玩樂,性情淘氣,但於學業而言,卻仍是對其稱讚有加,而對張彭祖的評價卻是含糊其辭,寥寥數語。張賀心知肚明,彭祖雖是他的侄子,他卻反為劉病已超越自己侄子的優秀感到喜悅,他心裏高興,對其他同僚說起時,也常常忍不住拿這兩個孩子作比,非常明顯的偏袒病已,讚許甚多。
這一年一開春便喜事連連,張賀的弟弟張安世由光祿大夫擢升為光祿勳,位列九卿。光祿勳雖是外朝官秩,但因為其下屬所領郎衛、羽林、期門,無不關係著宮掖門戶,所以光祿勳官署也安置在未央宮內。張安世入宮領差,值宿宮內,逢休沐才可歸家,這樣一來雖與家人疏遠,倒反而接近了朝廷的政權中心。
以承明殿為主殿的中朝官署位於未央宮西宮門以東,距離少府官署兩百來丈,雖然張氏兄弟同在宮中,但因為二人所領職務內外有別,所以碰見的機會並不多。
“公子!三公子!”婢女壓低聲拍門,張彭祖隻是不理,他把被子往頭上一蒙,繼續呼呼大睡。門外的奴婢急得沒法,眼看時辰不等人,隻好硬著頭皮喊,“三公子,主公昨夜可是回家了,你仔細今天問你功課。”
撲通一聲巨響,張彭祖從床上摔了下來,狼狽的蹬幹被子,然後爬起來神情慌張的開門:“怎麼不早說?快快,洗漱穿衣!”
奴婢們見他嚇得臉色都白了,倒有些於心不忍起來,其中一人很小聲的提醒:“三公子莫急,今天主公請了掖庭令公來……”
“伯父?伯父要來?”剛才還嚇得灰敗的臉色突然驚喜的陰轉多雲。
“已經來了,正在二堂上和主公敘話。”
他嘴角抽動了兩下,長長的鬆了口氣。婢女伺候他梳洗完畢,他朝食也顧不得吃,一個人急匆匆的往二堂趕,堂外站著兩名家仆,其中一個是張賀帶來的,見到張彭祖時都笑著喊了聲:“三公子。”張彭祖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聲張,然後進了門。
堂上兩位長者對席而坐,張賀麵東,張安世麵西,靜悄悄的隻聽到院落裏鳥雀的唧喳聲。他探了探頭,估算父親與大伯沒一個時辰不會走出二堂,於是放下心來,正準備離開,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正因為這三個字,他跨出去的腳最終又收了回來。
“……以後還是別提為好。”張安世的表情淡淡的,他歲數比張賀小,但須發半白,臉上皮膚褶皺,麵相竟是比張賀還要顯老。
張賀嘴唇翕動,幾次想張嘴卻又重新把話咽下,他呼出的氣息不紊,顯然正在強自壓抑胸中的憤懣。
張安世不為所動,仍是不卑不亢的繼續:“並非是要指責大哥什麼,隻是今時不同往日,漢室君主在上,同樣年少英才,實不宜再在他人麵前稱頌曾孫,這點利害關係想必大哥也明白。大哥喜歡那孩子出於真心,然……他畢竟是衛黨遺孤……”
張賀胸膛起伏,右手抬起,顫抖的擺了擺:“罷罷罷,你向來謹言慎行,眼光獨到,但願你這回押對了注,沒有站錯位置,跟錯人……我年邁昏庸,獨子亦殤,我隻把病已當成自己的孩子般疼愛,如今他孤苦一人,姓甚,叫甚,身上流淌著何人的血液又能與旁人何幹?朝堂上的事我不懂,也不想讓他懂,我唯一的心願就是看著他無憂無慮的長大成人,莫說你,便是陛下,與他又有何幹?”
“大哥!”張安世很少見張賀情緒激動,知道這回兄長是動了真怒,向來擅長察言觀色的他在憤慨的兄長麵前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你難道真是心懷陛下而容不得我誇讚病已嗎?”
麵對咄咄的質問,張安世麵色不豫,卻始終礙著兄長的顏麵,不敢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