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們也認為,如果這樣可以在資金方麵幫到那位優秀苦讀的年輕人,也是件有意義的事情。
幾天之後,希洛·唯便來到卡蒂莉娜的房間。
中午過後到傍晚之間,是卡蒂莉娜必須讀書的時間。
「哦?你就是新來的老師?」
卡蒂莉娜就像是在估價似的,從頭到腳審視了這名沒什麼存在感的青年。
從某些角度來看,或許還可以稱作英俊,但穿著的衣服有點土氣,雙肩和胸口也略嫌瘦弱——就是個給人弱不禁風印象的家夥。
卡蒂莉娜心想:若要讓這種人來教,還不如去找建造殖民衛星的勞工朋友還好多了呢。
「我是希洛·唯,請多指教。」
雙方年齡差距四歲。
「所以呢?像你這樣年輕的老師,可以教我什麼?」
「我也不知道。」
希洛冷淡地回答。
「你想要學什麼?」
「沒什麼……我才不需要家庭老師呢。我靠自學課程就夠了。」
這之後,兩人在房間中就再也沒有交談過。
卡蒂莉娜隻是一道接著一道地完成電腦提出的題目,而希洛則是埋頭閱讀手中的書。
規定時間一到,當天卡蒂莉娜沒有從希洛·唯那裏學到任何事情,就這樣讓他回去了。
隔天情況一樣,而再隔天時,卡蒂莉娜就因為早上馬術課程累積的疲勞而打起了磕睡。如果這位年輕老師肯提醒一下的話,卡蒂莉娜應該會清醒過來,然而他並沒有這麼做。
希洛·唯就隻是一直在埋頭讀書而已。
*
這名叫作希洛·唯的青年欠缺熱情,其為人冷漠到他大學的朋友還給他起了一個外號,叫作「極端理性主義者」。
他的態度就是不想要在學業……不,甚至是在生活上因為熱情或是執著而浪費掉多餘的能量。
他日常的呼吸也追求著效率,沒有必要就不會開口說話。態度文靜而淡泊,就像是刻意在壓抑熵能量的消耗似的。
光靠高中擔任代課老師的微薄收入並不足以支付其生活費,所以最近他還去做了建設殖民衛星的勞動工作。
他所做的勞動工作是要修理及補強殖民衛星的最外層。其環境相當嚴苛,雖然有來自離心力的引力,但沒有空氣。
這項工作並不是他那瘦弱的身體所能夠負荷,他深感若是不能「有效率」地活動,就無法繼續做下去。
而在沒有空氣的勞動環境中,非必要就不開口說話也是種「有效率」的行動。
他把這種態度當作是自己的信條。
撇開部分特權階級不談,殖民地人民的生活,整體而言相當困苦。
但即使是在地球也一樣有著這類困乏。若能對未來懷抱希望的話,生活才會感到愉快。
六年前,也就是AC139年,勞工階層曾經組成了「殖民地自治機構」。
但是地球圈統一聯合完全不予承認,且顯現不惜以武力幹涉的態度。所以才不到一年的時間,就迫使殖民地放棄其自治權。
就算這樣,殖民地的居民仍懷抱著希望。
他們的天性有著某種牧歌般的達觀心態,樂觀主義大行其道。
有許多人會說:「沒什麼啦,這邊光是沒有自然災害就已經好多了。」
事實土,當時的殖民地獨立推動派的活動家,僅止於揭示思想和街頭演講,尚無類似恐怖主義那樣激烈的抗爭行為出現。
這也可以解釋成地球方麵的壓抑力道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
在後來的五年時間中,地球圈統一聯合開始逐漸加重對殖民地施加的壓力。
相對於地球上隨時都在發生恐怖攻擊和紛爭,宇宙則仍處在穩定和平的狀態。地球方麵看不慣這種現象,他們或許覺得這些人躲在安全的地方,隻管主張自己權力的作為太囂張了。
聯合軍對殖民地默默施加的壓力,可能原因就在於這種「輕視」和「嫉妒」吧。
另一方麵,高舉反地球統一聯合思想的思想家中,有許多人藏身在希洛·唯就學的大學裏。當時不斷有人被聯合軍的憲兵隊帶走。
那些思想家還有活動家,幾乎都是這所大學的畢業生,因此直接影響到校園中成績優秀的學弟妹,也自然而然地牽連到希洛的交友圈。
不知不覺間,這些學生活動家便在這所大學建立了地下組織當作基地。
希洛的其中一位朋友,數次勸說他加入組織。
但他表現出絲毫不關心的態度。
因為在他的心中,認為這種非法的地下組織活動「沒有意義」,也「無謂」。
這位勸說希洛的朋友,就是後來開發出「托爾吉斯」和「鋼彈」的天才科學家「J博士」,不過這位學生活動家當時的背景無人知曉。
希洛是想盡辦法地讓自己不受人注意。
這是最好的辦法屳
要毫無回報地為不認識的人行動,再怎麼說也太麻煩了。
要一直拒絕這類的勸說也一樣麻煩,他索性向大學申請休學。
他已經選好畢業論文的題目,又是免繳學費的優待生,然而他對於這樣的決定毫不猶豫。
正好在這個時候,他接到了前往德利安家當家庭老師的請求。
*
之後又過了差不多一個星期的時間。
這段期間內,兩個人的交談僅止於最低限度的打招呼而已。
卡蒂莉娜對此感到無趣。
他已經清楚認知到,這個冷漠的家庭老師是不會教訓自己的。
她開始覺得「這樣的話,還不如之前的老師比較有意思」。
卡蒂莉娜望著窗外的風景,而希洛則是老樣子,看著手上的書。
殖民衛星環境係統雖是人為控製,但仍送出和煦優雅的春風,吹過這道窗前。
柔順的蕾絲窗簾隨風飄然搖曳。
因為太過無聊,卡蒂莉娜迎著這陣風,問了一個問題:
「老師有家人嗎?」
「雙親已死。姐姐結婚到了地球。」
回答得簡潔有力。
卡蒂莉娜回過頭,再次審視希洛。
看著稀薄到像是要和周邊景色合而為一似的希洛,她的心中又湧出一道想問問看的問題。
「老師……我們在宇宙中有什麼意義呢?」
希洛視線不離自己在看的書說:
「你說的意義,是指存在意義嗎?還是說,想問的是人類偏向科學技術方麵的評價?」
「我也不知道。如果兩個都是呢?」
希洛翻了一頁,淡淡地說道:
「以『適者生存』的社會演化論而言,人類向宇宙發展是屬於新的階段,或許可以說,其意義就在於促進『發展新能力』上。但是就科學技術的觀點來看,居住地從地球擴大到地球圈的豐功偉業是建立在所有人類上,所以也可以說宇宙上的人類和地球上的人類沒有誰比較偉大。」
「太精辟了!」
卡蒂莉娜睜大了雙眼:
「你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
她興奮地貼到希洛的身邊。
把他在看的書闔了起來,讓他看向自己這邊並發問:
「所以呢?」
希洛雖然感到麻煩,但大概是覺得不能壞了學生突然對自己產生的興趣吧。
他決定再深入解釋自己剛才所說的話。
首先是必須淺顯易懂地解說每句話的個中意義。
各段落用詞的內涵均有其曆史社會背景,要將這些意義分解成簡單易懂的話說明,就必須用上更多詞語。這些對卡蒂莉娜而言都是難以理解的道理,但也隻得一個個羅列出來。
聽著希洛喋喋不休的說明,卡蒂莉娜不耐煩地打斷:
「那結果是有意義,還是沒意義呢?」
「結果啊……這點是沒有結論的。」
「沒有結論嗎?」
卡蒂莉娜頓時感到垂頭喪氣。
希洛歎了一口氣之後說:
「結論有那麼重要嗎?」
「咦?」
卡蒂莉娜愣了一下。
她一直認為,不管是報告還是考試,結論或是解答都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從各方麵觀察事物,並以所得的意義作為判斷依據,自己動腦思索,再與相左的意見切磋議論。」
「議論是什麼?會得出結論嗎?」
「或許會,也或許不會。因為這個情況下的結論,就形同是停止思考。而持續思考才有意義。」
「太好了!是有意義的!」
「?」
「因為老師說人類在宇宙是有意義的嘛!」
卡蒂莉娜的眼眸再次發亮起來。
「呃,不是那樣——」
幾個鍾頭的時間,轉眼即過。
感性與理論,兩者不論是形狀或是齒輪數都不同的齒輪徒然空轉。兩人就像這樣,不斷持續著完全沒有交集的對話。
終於到了當天的課程結束時間。
「今天就到此為止。」
「老師,明天也請多多指教。」
卡蒂莉娜開始對這位滔滔說出前所未聞說法的青年產生興趣。
「啊,嗯……」
這也令希洛喚起了自己就要忘卻的,與人交流的樂趣。
隔天,卡蒂莉娜從一個單純的問題開始問起:
「老師,你認為有神嗎?」
「有人認為不存在,但覺得需要;也有人認為存在,但覺得不需要。兩種想法雖然衝突,但以形上學就宗教麵相分析的話,那麼兩種想法都合理。」
「好棒喔,完全聽不懂!」
「聽不懂是好事,『認知自己無知』比任何知識都要有意義。」
「人類為什麼不是平等的呢?因為沒有神嗎?還是因為有神?大家在神之下都是平等的吧?」
接下來,就繼續跟昨天一樣沒有交集的對話。
再隔天也是類似這樣的對話,往後一直都是如此。
對話的內容並不局限於哲學或是觀念知識,還包括了曆史、風俗淵源等問題,或是檢視現代的案例;甚至還擴及最新的宇宙科學及古典文學等,包羅萬象。
這兩人的互動或許是愚蠢又可笑。
但是絕非毫無意義。
因為希洛和卡蒂莉娜的價值觀,就是從這時候開始起了化學變化。
對希洛而言,他開始重新思考過去自己列為信條的「有效率行動」是如何的「無效率」。
他原本認為要用簡潔的話直截了當說明,以讓對方理解,但卻帶來反效果。
而原來會盡可能避免「無意義」及「無謂」的自己,其實是形同放棄了「熟慮」和「摸索」。
過去他應該是重視「動機」更勝於「結論」,但在不知不覺之間,他發現自己成了「結果論者」或是「效益主義者」,陷入「停止思考」的狀態。
另一方麵,卡蒂莉娜則是新認識到世上有不同層次的視野。
她感受到無限的可能。
在宇宙生活肯定有其意義,而在地球上生活也一樣有著某種意義。
因為不管是地球還是殖民地,雙方都一樣存在於宇宙之中。
兩者有各自的價值觀。更進一步說,人類若要尋求「生存」的意義,那麼重點就是每個人自己的想法,並沒有必要特別局限在諸如曆史、地點或是環境上。
沒有什麼時間是無謂的。
也沒有什麼思考是無意義的。
即便是空虛也都有其價值,我們所處的「宇宙空間」正是最好的例子——
卡蒂莉娜當然沒有想得如此明確,但這時候的她在「心中」已經有類似這般的感受,是在日後留有正式紀錄的。
證據就在後來指導者希洛·唯所寫的「『宇宙之心』宣言」草案之中。
他在草案中提到,卡蒂莉娜記錄了自己在少女時代所感受心情的一封信,正是這篇宣言的起點。
至於這兩人有沒有發生過男女情意的關係呢?
特別聲明,這封信並不是情書。
即便過了數年時間,卡蒂莉娜·匹斯克拉福特和希洛·唯的關係或許都仍然一直維持老師與學生的身分。
雖然這可能也隻是表麵上而已——
AC-145
SUMMER
地球的山克王國周遭又發生了新的紛爭。
這次叛亂軍的艦隊有數十艘闖入到沿岸海灣,規模大到必須封鎖對外的海上行動才行。
相對的,聯合軍則是緊密地展開陸海空聯合行動,計劃發動更大規模的包圍殲滅戰。
到了這個階段,山克王國的國土已經無法避免將會化為一片焦土。
然而這時卻又發生了超乎預期的狀態。
那就是登陸的叛亂軍特殊部隊居然闖入並一口氣占領了山克王國的宮殿,並把王室成員當作人質威脅。
發生了這樣的事,使得聯合軍方麵也不能隨便發動攻勢。
雖然山克王國是個小國家,但王室總是配合聯合軍,不能輕易地棄之不顧。
而且要是棄之不顧,那就等於破壞了其他配合國家對聯合的信任。這必然會影響聯合軍的聯軍行動,整個部隊將會就此瓦解。
聯合軍和叛亂軍便相互僵持不下,遲遲未及開戰。
這個時候,莎伯莉娜因為剛好帶著她的寵物貓沙姆出國拜訪鄰國的威利茲侯爵家而幸免於難。
莎伯莉娜在得知消息後感到錯愕。
她已無法回到故鄉王國。
「啊啊……父親大人、母親大人……」
「莎伯莉娜公主,我知道你很痛心,但目前還是先前往L-1殖民衛星的德利安家避難吧。」
這位威利茲侯爵是歐州貴族的羅姆斐拉財團一員,也是後來在背地裏支持莉莉娜·匹斯克拉福特的某人的祖父。
「上宇宙,是嗎?」
「是的。我想末來北歐應該會發生猛烈的戰火,您的家人恐怕也難以幸免。」
「怎麼會……」
「就我所知,各國國內已潛藏有叛亂軍的內應。叛亂軍之所以能輕易闖入王宮,正可能是因為王室周遭有人作為內應。」
事出突然,或許令人難以置信,但也有可能是最近山克王國的財政困境致使人心向背也說不定。
「更難以啟齒的是,也有傳言說匹斯克拉福特王室本身就在濟助叛亂軍。莎伯莉娜公主,這個地球已經沒有可以讓你安全容身的地方了。」
這個時候的莎伯莉娜沒有其他選擇的餘地。
「匹斯克拉福特王室淵遠流長的血脈不能就這麼斷了,還請公主務必答應。」
到了此時此刻,莎伯莉娜才知道自己多年來不斷受到灌輸的繼承傳統是多麼地
重要。
妹妹卡蒂莉娜就在L-1殖民衛星的德利安家。目前與莎伯←利娜有血緣關係的人之中,平安無事的就隻剩下她而已,沒有其他人可以依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