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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雲的媽是個瞎子不假,而且還是一個不知羞的瞎子。我在防訊堤上親眼見到過範雲的媽曾經在夏天的中午敞著懷,不知羞地露出兩隻白白胖胖的奶子。那時我覺得範雲的媽的兩個奶子比她本人好看多了。但即使我白白地看到了範雲的媽的兩個奶子,我還是覺得她的不知羞值得我吐唾沫。即使是這樣,卻並不影響範雲有些方麵讓我自愧不如。我甚至以為,有些時代就是專門為範雲這樣的人準備的,而這個時代好像處處與我作對。特別是在學農的過程中,我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十月,棉花滿田裏開了,一片片白雪一樣。薑老師走進教室,宣布我們班到第七生產隊學農——撿棉花。那時學校時興學工學農學軍。要學工,老師隻能帶我們到學校門前的軋花廠去參觀。這樣的活兒是不敢讓我們幹的。老師在帶我們參觀的時候還要千叮嚀萬囑咐注意安全。因為她曾聽說有一個人就因為在棉花堆裏睡覺,竟然被軋進了軋花機。她講這個事時我腦海裏全是四濺的鮮血與斷手斷腳,參觀便不敢靠近軋花機,以後也不敢再在棉花堆裏睡覺——以前我是特別喜歡在棉花堆裏睡覺的這種柔軟毛茸茸的感覺的。要學軍,也隻是唱《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再就是在學校外麵大道上壘一個土堆當作碉堡,叫我們往這個土堆上扔幾次木頭做的手榴彈。相比之下,學農是最紮實的。那時,我們學校的學生似乎成了支援大隊各種零時突擊任務的別動隊。學校後麵的花生要拔了,老師一聲招呼,我們便去拔花生。大隊門前曬的菜籽梗要捆了,老師一聲招呼,我們便去抱菜籽梗。更多的是撿棉花。這樣的活兒不需要太多的力氣,而且棉花枝長得跟我們身高差不多,正是適合我們這樣七八歲的孩子做的。
撿棉花雖然辛苦,但能夠拋開書本到外麵去野,我們都是開心的。更何況薑老師還為了提高我們的積極性製定了獎勵措施:每撿一斤棉花獎勵一分錢。那時火柴是兩分錢,雞蛋是五分錢。這樣的獎勵不可謂不重。我們第一次體會到自己的勞動的金錢價值,撿起棉花來就格外起勁。
按說,撿棉花這種不需要太大力氣的活兒對我這種力氣小的孩子並不是難事,但我怎麼都不明白,我幹這種活兒也幹得特別費力。我曾經跟父母撿過棉花,剛開始的確很慢,像捉蟲一樣,一隻手握住一朵棉花,另一隻手把棉花摘下來。慢慢地,我就學會了兩隻手左右開弓,每隻手不用另外一隻手握住棉花朵,隻輕輕一拈,便把棉花的四瓣花摘到手裏。我以為我有這手絕活應該在學農時穩操勝券,卻不料班上同學個個都是好手。特別是範雲,隻見他的兩隻手在棉花枝上像彈琴似的,兩手一揮,一片白色的棉花就進了他的包袱。我們是同時在田頭開始的,一個一壟地往前撿。不一會兒,範雲就遙遙領先,我則拉在後麵。等我撿到大半壟時,範雲已經轉頭往回撿了。範雲離我的田壟隔著三壟田。我感覺得到他經過我的位置時瞄了我一眼,讓我身上火辣辣的。我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兩隻手不停地在棉花朵上移動。慌亂之間,我的手被棉花殼的尖角刺得生疼。好不容易撿到田頭,我把包袱裏花交給老師,老師稱過棉花,正要倒出來的時候,看到棉花裏有不少的棉花葉末,便叫我把棉花葉末摘出來。原來因為我太著急,竟沒注意撿棉花時將幹枯的棉花葉末也帶進棉花裏。棉花葉末如果不摘出來,軋出來的棉花的品質就會受到影響。我隻好老老實實地把棉花葉末摘出來再去撿棉花。
半天的學農結束了,我隻撿了十幾斤棉花,而範雲卻撿了三十幾斤。第二天,老師按各人撿棉花的數量發放了獎金,範雲得了三角多錢,而我隻得了一角多錢。當我從老師手裏接過為數不多的幾個分幣時,我耷拉著頭,灰溜溜的。我看著手上被棉花殼戳出的血點,感覺未來一片黑暗。在農村裏生活,我連範雲這樣的人也不如,那有什麼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