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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學,我想好了以身體有病為由來應付班主任對我的盤問,不料小強在我之前就被老師叫了去,小強並不像他平時表現的那樣機智,便把與我“上管”的事向老師坦白了,我便沒有任何辯解的餘地了,隻好也承認自己光榮的“上管”史。接下來,父親被叫到學校,聽老師講述我與小強“上管”的傳奇。父親聽了又好氣又好笑,等我回家罰我跪了兩個小時沒理我,並我我以後不準跟小強玩。而我的“上管”史也從此成為父親譏笑的我的笑料。

我對小強的詛咒並不靈驗。過了幾天,學校對小強的處分下來了,是“留校察看”。我鄰座的範雲看了學校對小強的處分公告,搖頭晃腦地念念有詞:“留校察看,以觀後效。”

這是範雲經常念的一句詞,隻不過改了一個字。他經常念的是:“留黨察看,以觀後效。”這是他從報紙上看來的,講的是黨對鄧老的處分決定。不知什麼原因,他對這個處分決定似乎格外興奮。我左思右想,想不出他恨鄧老的理由。

範雲其實是個可憐人,母親是個瞎子,父親快四十歲了才娶了他母親。沒有房子,便一家借住在堤上防汛的值班室裏。大隊學校建起以前,我們都分散在各個小隊的教學點上課,課桌椅都是各個學生從自家裏帶過去的,範雲因為找不到願意一起坐的,隻好自己搬來一條寬板凳當課桌,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下課了,沒有人與範雲玩,範雲便在自己的寬板凳上寫寫畫畫,口中念叨著聽來的一些詞:“寧要社會主義的苗,不要資本主義的草”,“堅決清除鄧老的三株大毒草”。

一般人不願意搭理範雲。不僅是因為他脾氣怪,搞不好就會生氣,而且還因為他有點娘娘腔。他的一言一行都像一個女生而不像一個男生,我們私下裏叫他“範家幺姑”。他走路不像一般的男生往前跨,而是用胯部帶動大腿往前,讓人看了有些扭捏作態。他還打得一手好毛線。他好幾次把正在打的毛線手套帶到學校裏來,讓同班同學嘲笑了幾次,他才再沒帶來。我親眼見過他打毛線,他手指帶著毛線送針的動作看起來比一般的媳婦還要熟練。他喜歡跟女生一起踢毽子、跳房子,那技巧一般女生都趕不上。有一段時間,男生也開始流行跟女生一樣抓子,就是用縫的小沙包或者是用廢碗底敲成的瓷塊拋抓的遊戲。這種遊戲比的不僅是眼快,還有手巧。在這樣的遊戲中,範雲總是穩操勝券。範雲一時成了男生中的明星。那一段時間,範雲像喝了酒一樣,滿臉紅光,沉浸在興奮中。隻是那一陣抓子熱很快過去,男生又玩起了板簸——用書本紙迭成四角形,用手裏的簸擊打地上的簸,以翻轉過來為勝。這種遊戲範雲一點也沒有靈感,因此總是輸。要想贏回來,必須迭更多的簸。那時,很多男生把家裏的書本都撕了來迭簸。範雲家裏除了他的課本作業本,沒有多餘的書本。隨著他輸的簸越來越多,他便沒有了翻本的資本。他隻好看著人家玩。漸漸地,範雲便習慣於自己一個人玩。他在他的課桌上寫滿了毛主席語錄,常常自言自語念念有詞。

我不喜歡範雲的娘娘腔,也很煩他的自言自語。聽到他念叨“以觀後效”的話,我火氣直往上冒。雖然我也很煩小強,但小強跟人打架因我而起,連範雲這樣的娘娘腔也嘲笑讓我受不了。我衝上去抓住他的領口,將他掀翻在地。我個子不大,沒什麼力氣,因為打不過別人,一般不跟人打架。但範雲的娘娘腔與挑釁讓我鼓起了打架的勇氣。範雲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正當我帶著勝利的喜悅嗬嗬笑時,範雲從地上爬起來,衝到我身邊把我抱住。範雲雖然個子不比我大,便長得比我結實,我拚命想再次把他掀翻在地,卻感到非常困難。相持了好一會,我變得筋疲力盡,範雲一使勁,把我壓在身下。這時,上課鈴響了,圍觀的人一哄而上。我沮喪地從地上爬起來,看著範雲扭捏跑到教室的背影,真恨不得在他背上踹上一腳。我恨恨地罵道:“媽的BI的,瞎子生的野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