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所宮殿,朱牌上寫著“清廉之府”四個大字。崔判官領著王明走將進去,依前的儀從,看見幾位老爺,依前的冠服,依前的玉女、仙童。判官道:“尊舅,這幾位你可認得麼?”王明道:“姐夫,不敢欺說,我今番就認得好幾位哩!”判官道:“你認得哪幾位?”王明道:“我也略節說說兒你聽著。有一位是周進士,尊諱丹,門無私謁,吏胥不得為奸,由縣丞擢考功主事;有一位是張學士,尊諱以寧,平日清白,奉使安南,卒於途,止襆被而已,有詩雲:‘覆身唯有黔婁被,垂橐渾無陸賈金。’那一位是古尚書,尊諱樸,平生不事產業,案頭惟自警編一帙書,卒之日,無一錢尺帛遺子孫;那一位陳按院,尊諱仲述,平生稱為清白禦史,死無以為殮。我認的這幾位老爺,你說可是麼?”判官道:“這個說得是,今番還有一府,你再認得幾位就是好的。”王明道:“且看是。”
到了第八所宮殿,朱牌上寫著“純恥之府”四個大字。崔判官領著王明走將進去,依前的儀從,看見幾位老爺依前的冠服,依前的玉女、仙童。判官道:“你今番再來認一認兒。再認得幾位老爺,就算你也是個識者。”王明道:“姐夫,我做舅子的真是個識者。”判官道:“口說無憑,你說來我聽著。”王明道:“上麵一位不是淩禦史老爺?尊諱漢,鞠獄平怨,曾有德及於人,其人謝以黃金一錠,淩爺說道:‘快拿過去,不要羞了我的眼睛。’又一位不是王參政老爺?尊諱純,嚐持節撫諭麓川宣慰司,司官贈以金,王爺道:‘你愛我耶?還是羞我耶?’司官說道:‘願以報德。’王爺道:‘我本無德,而汝饋我以金,是重我之恥也!’堅執不受。又一位不是錢知縣老爺,尊諱本忠,清操苦節,有窗友以事相幹,且雲可得百金。錢爺拒之門外,絕不與見。夫人問其故,錢爺道:‘嗜利之徒,恥與為友。’”王明認了這幾次,又叫聲“姐夫”,說道:“我認下這幾位老爺,可是真麼?”判官道:“逼真是了。隻是還有許多,你認不全哩!”王明道:“有相見的,有不相見的,怎麼認得全?”判官道:“就在麵前那一個,是簡學士,恥華服之汙體,終身布衣;奉觀察恥車徒之汙足,徒步而行;範樞密使恥華堂之汙居,蓽門桑戶;趙清獻恥仆從之汙官,一琴一鶴。”道猶未了,王明道:“彼一時也,此一時也。前朝的老爺,我怎麼會認得?”判官道:“認不得古人,你也算不得個尚友古人。”王明道:“姐夫,你豈不聞: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不見今明月?”
判官道:“走盡了這些仙府,我和你還轉到罰惡行台去瞧瞧來。”王明道:“罰惡行台裏麵,還是怎麼樣兒?”判官道:“也是八個分司,按不孝、不弟、不忠、不信、無禮、無義、無廉、無恥。都是一等惡人,都在那裏受著禁持,故此叫做罰惡行台。”王明道:“既是惡人,不要去看他罷。自古道:‘見不善如探湯。’瞧他做甚麼!”判官道:“我和你轉到後麵十八重地獄門前去,瞧一瞧可如?”王明道:“女人死了,都在哪裏?”判官道:“另有一個所在,叫做女司。一邊是善,一邊是惡。一邊賞善,一邊罰惡。”王明道:“可看得麼?”判官道:“男女有別,等閑不敢叫開他的門,恐怕閻君曉得,坐罪不小。”王明道:“既是看不得,不如到地獄裏走一遭兒罷。”判官領頭,王明隨後。行了有三五裏之遠,隻見另是一般光景,日光慘淡,冷風颼颼,周圍一帶都是石頭牆,約有數仞之高。前麵一所門,門都是生鐵汁灌著的。門上一麵黑匾,匾上一行大白字,寫著“普掠之門”四個大字。判官走到門上叫聲:“開門哩!”道猶未了,兩邊走出兩個小鬼來,都是牛頭夜叉,形容古怪,眼鼻崚嶒,口裏連聲喝道,突突開了門,打一驚,說道:今日造化低,撞著這等一個柴頭鬼?原來王明生得瘦削,夜叉隻說道是捉得來的有罪之鬼,送下地獄來,還嫌他瘦削兒,故此說道:造化低,撞著這等一個柴頭鬼。判官曉得他的意思,喝聲道:胡說!這是我一個大舅,特來耍子的,那個說甚麼?這正叫做是不怕你官,隻怕你管。判官開了口,哪個夜叉再敢胡塗?判官一竟走進去,王明也跟定著他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