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四月八日日遲遲,雨後熏風拂麵吹。
魚躍亂隨新長水,鳥啼爭占最高枝。
紗廚冰簟難成夢,羽扇綸巾漸及時。
淨梵中天今日誕,好將檀越拜階墀。
卻說碧峰長老任他們道“何事削發留須”,他隻是還他一個不答應。口兒裏須然不答應,他心兒裏卻自有個歸除。且喜的這一日就是四月初八日浴佛之辰,“碧峰會”上聽講的堆山塞海,席地幕天。好個碧峰長老,心裏想道:“今日中間,若不把這個削發留須的因果剖破了,如入寶山空手回。”你看他起先時,端正在碧峰會蓮花寶座之上,頃刻裏金光起處,早已不見了個碧峰長老。眾弟子們隻是個磕頭禮拜,都說道:“老爺的法門經典,正講在玄妙之處,弟子四眾人等,實指望拔離了苦海,永不蹉地獄之門。今日圓滿,尚且未修,怎麼就起身而去?伏乞老爺返旆回輪。”禱告未了,隻聽得走路的都說道:“六和塔上一個老爺,金光萬道,好現化人也。”眾弟子聞知碧峰老爺在六和塔上,隻是虔誠禮拜,念佛懇求。碧峰長老心裏想道:“這回卻好點破他們了。”金光一起,翻身又在碧峰會上寶蓮禪座中間,端端正正的坐了。四眾人等齊聲上啟道:“老爺何事見棄眾生?”碧峰長老道:“我見你眾生們班次混亂,汙我的眼睛,故此到那塔上去亮一亮這個眼珠兒。”四眾人等又齊聲上啟道:“望乞老爺指教,哪些兒班次混亂?”碧峰長老道:“你眾生們有有須的,有沒須的,有須多的,有須少的,都站在那一坨兒,怎麼不是混亂?”四眾人等又齊聲上啟道:“望乞老爺指教,怎的樣幾分班?”碧峰長老道:“有須的站一邊,無須的站一邊。”好個四眾人等,即時間分作左右兩班:有須的居左,無須的居右。碧峰長老又說道:“須多的站一邊,須少的站一邊。”四眾人等,即時間又分作上下兩班:須多的居上,須少的居下。碧峰長老道:“分得齊不齊?”四眾人等齊聲道:“班齊。”
碧峰長老弄了一個神通,問聲道:“那丹墀裏左側站的甚麼人?”四眾人等起頭看時,果真丹墀裏左側站著一位聖賢,身長十尺,麵似抹朱,鳳眼蠶眉,美髯絳幘。碧峰長老道:“你甚麼聖賢?”那聖賢道:“手擎三國,腳踏五湖,人人道我,美髯丈夫。”碧峰長老道:“既是美髯公,請回罷。”劃喇一聲響,早已不見了這位聖賢。碧峰長老又問道:“那丹墀裏右側又站著甚麼人?”四眾人等起頭看時,又隻見丹墀裏右側也站著一位聖賢,身長十尺,麵似靛青,環眼劍眉,虯髯絳幘。碧峰長老問道:“你是甚麼聖賢?”那聖賢道:“不提漢末,隻說唐初,人人認我,虯髯丈夫。”碧峰長老道:“既是虯髯公,請回罷。”也劃喇一聲響,就不見了這位聖賢。
四眾人等站在班上,齊聲道:“阿彌陀佛,無量功德。”碧峰長老道:“不是阿彌陀佛,一個是美髯丈夫,一個是虯髯丈夫。爾眾生哪個像丈夫?”四眾人等齊聲上啟道:“左班有須的像丈夫,右班無須的便不像丈夫。上班須多的像丈夫,下班須少的便不像丈夫。”碧峰長老得了眾生這句話便起,一手撚著自己的須,一手指定了眾生,問聲道:“我的這須,可也像丈夫麼?”四眾人等如夢初醒,如醉初醒,齊聲道:“弟子們今番卻解脫了,老爺是‘留須表丈夫’。”隻這句話,雖則是個五字偶聯,傳之萬古千秋,都解得碧峰長老削發除煩惱,留須表丈夫。有詩為證。詩曰:
名山閱萬古,明月來幾時?
顧遊屬中秋,萬裏雲霧披。
心閑境亦靜,月滿山不移。
況茲飛來峰,秀削清漣漪。
下有碧峰會,颯颯仙風吹。
主者碧峰老,昆玉不磷緇。
茲山暫寄逸,所至琴且詩。
削發除煩惱,躋彼仙翁毗。
留須表丈夫,怡然大雅姿。
雲駢與風馭,來往誰可知?
但聞山桂香,繽紛落殘卮。
愧我羈軒冕,妄意皋與夔。
那知涉幻境,百歲黍一炊。
風波世上險,日月壺中遲。
何如歸此山,相從為解頤。
朝霞且沆瀣,火齊兼交梨。
晨夕當供給,足以慰渴饑。
此事未易談,聳耳聽者誰?
洗盞酹山靈,吾誓不爾欺。
天空萬籟起,為奏塤與篪。
卻說碧峰長老剖破了這個留須表丈夫的啞謎兒,莫說是四眾人等念聲阿彌陀佛,就是毗沙門子、三藐三佛陀,也念聲阿彌陀佛;就是弗把提、泥犁陀,也念聲阿彌陀佛;就是優婆塞、優婆夷,也念聲阿彌陀佛;就是陀羅尼、諸檀越,也念聲阿彌陀佛;就是僧綱、僧紀、茶頭、飯頭、菜頭、火頭、淨頭,一個個的念聲阿彌陀佛。碧峰長老照舊個登台說法,四眾弟子們照舊個聽講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