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言真理不愁禁遏,出於言者可,出於聽者不可。——譯者注
若以其功德不朽之故,必使之以身為殉,其所以賞功酬庸者,必同於所以待窮凶極惡之罪人而後已,有是理乎?推約翰孫之義,則後世於古之賢豪,流血正命之日,服粗斬,蒙灰墨,非矣,夷然若處常節可也。其所以待先知先覺者,必若羅骨利亞人[1] 之所為,有欲言一新法者,先加徽纏於其頸,國人環列,聞其所欲言者,言而不納,則立絞之。嗟夫!以先知覺後知,以先覺覺後覺者,非天下之至仁者歟?使所遇於世者,僅僅若此,則其民之於真理,尚有幾微之愛也哉?彼以謂民之饑渴於新理真道者,特古然耳,乃至於今,民固福足慧足,而先知先覺為無用也。使所操之說如是,則新理真道者,焉往而不得其遏絕?
“且1彼謂真理正道,雖遏絕不害者,亦助攻之淫辭,不足信也。則何不鑒於前史之所有,吾見真理正道,遭遏絕而不明於世者,乃大書而不一書也?雖不必因以遂絕,然所以夭閼人群之進化者,動可數百千年,此其害不既烈歟?請但言其見於宗教者,世知路得[2]為舊宗革命者矣,而忘先路得而欲革宗教之腐敗者,幾二十餘輩也。阿爾諾起而遭誅鋤矣,法拉多星諾[3]興而蒙顯戮矣,沙方那洛拉[4]之被焚,阿爾賓抓[5]之隕命,和圖窪[6]繼起而無效,羅辣德[7]戮力而喪元。而稍前路得而發者,則呼實特[8] 也。且路得興於北部者也,其成亦有所相耳。其踵路得而發者,於日斯巴尼[9],於義大理,於伏蘭德[10],於奧大利[11],凡為新宗,皆為其國之所芸,耗矣!安見遏絕之不害也?即在吾英,修教最昌之地也,然使瑪利不死,額裏查白[12]早亡,則所為公教者,雖至今存為國教可也。大抵新舊相嬗之際,使新黨非其至強,遏之寡不絕者,而所持理之真否,道之正否,法之善否,皆勿論也。讀羅馬舊史者,莫不知景教當日之風行,大抵實由於天幸。其不遂亡於世間者,以禁遏剿絕之事雖間至,而有消歇容與之時,使
以下言真理何嚐不憂遏絕。——譯者注
其教得以潛滋而布濩。嗚呼!真理雖神,其無力以與刀鋸桁楊相旅距久矣。良玉猛火之喻,聊為慰情之言,非事實也。世少知言之選,則其衛道之心,與其樂聞詖辭者正等,方其萌蘖,待以斧斤,皆足以折其生機,使歸消滅。至誠之理,以出之非其時,而忽然掃地者,可勝道哉?然以道之自存於天壤也,是故雖一滅再滅,乃至於數滅,將有時焉,以與世事人心相得,而其說卒行。殆遇禁遏,若存若亡,後乃其力大伸,雖禁遏而不能製,則近似之說也。”
或1曰:“惟今異於古所雲矣,孰唱新說,我曹未嚐以之為戮也。厥初先民,固有焚前知而殺黨人者,我曹不如是也。鑄像勒銘,以旌其勩者有之矣,何吾子前說之嘵嘵也?”曰:“是誠有之。今日雖有旁門異端,國未嚐即待之以死,雖有邪說橫議,為眾情之所甚不附者,其所加之刑罰,亦不足以遏其說使不行。即欲重之,清議不可。雖然,化之所進夫初者,固如此矣。特謂吾國已得言論之自繇,而國律已絕禁遏異言之濫刑者,則尚未可以自必也。莠言之禁猶未除也,惟即今縕火之仍存,他日複致燎原,亦非不可設思之事。一千八百五十七年,戈安和勒[1]夏讞,某甲素行無疵瑕,徒以題門謗訕景教之故,科以坐獄二十一月,此一事也。同月之中,有乙丙者,各以一事,稱心而言,於宗教無所信向,以是為罪,乙雖被推舉為陪審員,不為司李[2]所收,而丙且被申斥,為法官所廷辱。嗣是尚有某丁,乃外國人,坐同罪,訟被盜不省,此又一事也。其所以如此者,蓋英律獄訟,兩曹人證,法須大廷自詛,法官意謂,使其人不信鬼神,及天堂地獄之說,則無以為詛誓,無以為詛誓,斯不應法,不應法故不得省也。不知以若所為,已無異置其人於法外,而其待之也,實與叛逆劫殺同科。其人雖有國家,然不為其法律所保護,可虜可殺,而莫赴訴,一也。且禁
以下言奪人言論自繇之事證。——譯者注
其為陪審廷證也,是有他人被虜被殺,但須乙丙丁等為陪證者,則亦為國法所不收,而莫赴訴,二也。彼司李法官所為,非如此乎?彼司李法官所據以為是者,豈不曰人而不信鬼神,而不知有天堂地獄者,其詛誓為不足信乎?則不知紀傳中有無數不信鬼神人,然其人為真義人,真信士,且彼以無宗教者,為誑語人乎?顧其所為,特有宗教而誑者,彼則收之,無宗教而不誑者,彼反棄之,則又自窮之道也。故其術無一可者,推其用心,不過以排異己,以實行禁遏之事,而自以為宗教護法而已。然使如是而用心,則又為大惑,而所為將得其所反也。蓋彼之所為不徒辱異己者也,而其辱同教者,又加甚焉。夫使不信天堂地獄,則敢為誑誣,然則教中之人,所不敢為誑誣者,徒以欲天堂而畏地獄已耳。今夫人與人交,其怵威疚利者,且為小人矣。以如是之心德,而對越上帝可乎?夫曰前之司李法官,其宗教心德固如是者,則不佞之所不敢出也。”
英1人心德之異,往往心知舊說之謬而難行矣,而議論之際,尚樂為主張以自憙。故若前之事,非有意於宗教之爭,使前世慘劇,複見於今日也,餘波剩影,見進化之未即於純已耳。雖然,以是之故,宗教自繇之義,終臲卼而不安,雖禁遏之刑典,置不用者訖今數十百年,而謂後此無更用之一日,未敢必也。時俗之象,如湖水平渟,所以激之使波者,不獨新機之進已也。複古之蔽,實與有之。即如宗教中興之說,自暗陋不學者言之,直將使門戶水火之爭,複見於今世。中材之民,方囂囂然以一道同風為美俗,而異端邪說之害,尚為其寤寐之所不忘。夫如是一遇激昂鼓蕩之機,則峰起響應,以施諸實事,殆可決也。蓋常人之心,有所崇信,則莫不以為至德要道之所存,有與立異同設偏反者,則愛憎之意,必起於中,向背之情,必形於外。嗟夫!凡所以使吾英國土,不得享神明心誌之自繇者,
以下言不明自繇之理,雖不為其已甚,而病國已深。——譯者注
非坐此耶?且吾英清議使物之權,實大於刑賞,但使清議所排,有所專屬,則人不敢犯忌諱以自鳴其隱者,甚於他國之不欺其意,以顯觸刑章也。故人必生事有以自供,且絕意仕進,而無所仰於時人之鼻息,庶幾率意矢誠,而享言論自繇之實。不然,則畏輿論而不敢伸其情,過於懷刑章而不敢冒所禁。人固有恐蒙眾惡,絕衣食登進之階,不翅刀鋸囹圄之可畏者,使其奉生已優,無憂凍餒,無所望於權勢烜赫之家,亦無所取而必同流俗合汙世,其秉義直道,固不待氣節甚高之士而後能,使其猶縱詭隨,則亦至不足道,而無足哀矜者矣。然此不具論,特吾輩今日所為,即此惡異喜同之情,其所以自損而害人倫者,已為不可計數已耳。夫蘇喀拉第死於眾議矣,然蘇死,而蘇之學術,如旭日升天,懸照於萬世之人心而不墜。景教之興也,古人嚐以其徒喂師子矣,顧教宗堂宇之興,若孟夏之草木,婆娑繁茂,勝其故林。是故黨同妒真之心,雖足殺其人,而不足以排其說,極其威柄,不過使飾貌匿情,不敢公然傳布已耳。使今世而有持所謂非聖蔑古之說者,雖十年一世之中,其地位若無進退之可言,非騰輝耀景,為遠近所瞻觀也,而常蘊精收熱,葆聚於倡說之數家,至其說之精粗,理之誠妄,終未嚐發露於人間,使得公而辨之。乃由是淺見之夫,遂以此為社會之勝象。何則?彼謂國中通行名教,無激烈之風潮,而刑罰時措,病狂亂道之言,得不接於耳目,而無假末學之辨爭。如此則社會思想界中,固若有太平之現象,方謂經正民興,雖循是以至萬世可也,乃不圖社會之所犧,以易此思想界太平之現象者,其價值乃至不訾也。人盡模棱,而長喪其剛大勇直之心德,雖有明智之士,見微知遠之人,大抵以濁世之不可與言,各藏其所獨得之抱負,即有告語,不為驚俗忤時之論也。故雖心知其理之不如是,亦必儀情飾貌,以與俗相入,其有宅心高伉,而不屑為媚俗之可羞,則亦擇事發言,而慎無及於要道。所及者大抵皆社會瑣節,即有其弊,將及時而自祛者,獨至最高甚重之義,必有自繇不諱之談,而後有以啟沃民心,使日進於剛直方大者,則寧閉口無言焉。嗚呼!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我曹社會之所自損者,豈劣於古之以囹圄刀鋸待自繇之言論者哉!
今1夫一國最隆之名教,乃有人焉敢以私說與為異同,如是者謂之異端,甚或斥為邪說。雖然,是異端邪說者,寧宣之使言歟?抑禁之使默也?循常謹願之眾,將曰:“禁使默哉,名教固不可以輕議也。”第如是雲,則當計其事有數利害,蓋禁而使默,而所謂異端邪說者,終無有平情明辨之一時,一也。其宗旨學說,雖可塞之使不流,然常伏於人心,而無摧陷廓清之一日,二也。且國立製防,使天下不敢輕議名教者,其受害之最深,非懷異端而信邪說者也,最深之害,實中於信守名教之人心,三也。其思慮將鬱而不宣,其神明常疑而多畏,何則?彼於所信守者,不決其誠偽是非故也。世固有聰明穎異之姿,徒以願謹之心,於辨理思誠之事,不敢沛然長往,浩然孤行,以力求真理之所極,常恐稱心說理,則所素守者,將馴至於不足存,而身陷斁亂彝倫之大詬。嗚呼!坐此凡人類之所喪,而文明之發達無由,雖有聖者莫能計也。每有天良肫懇之人,其思詣亦精微而超卓,爾乃竭畢生之精力,與方寸之所不昧者,日為詖遁避就之辨爭,往往天明所指,與所持守奉行者,參差而不相合矣,則常窮巧極工,計必為之牽合和同而後已。顧其終效,則二者之睽,猶如故也。不悟欲為思想之家,其天職所最重,而必不可荒者,即在稱心以為思,循理以求是,而無悼其後義之何如。不然,將自為其迷惑。古今無昧此而能為哲人先覺者也。但使學問思索,誠其意而毋自欺,則雖所得為非,其於道猶為近也。若夫震於所受,不敢自用其靈明,則雖拳拳服膺,而所守者為是,於真理無毫末之增益也。且意念自繇之重,不必於思想大家,乃為不可闕之心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