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夜來清露濕黃瑛(上)(1 / 3)

第十回夜來清露濕黃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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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疊影,赤紅猩黃不分,炙熱熔融,前刻巍巍燕然青瓦朱牆,此刻分崩離析,轟轟然傾倒在滔滔火海中。

更無可想象,幾多哭嚎悲鳴,湮滅在飲恨啜泣的絕望裏。

“千霖,你快逃……”

“娘!……”

“千霖,聽你娘的話,帶著菡兒快逃!”

“咚轟!咚轟!……”

天花板上的木梁中段被燒個精光,然後塌了,殘木之下血肉模糊,我卻不忘身後忽現身的那人,邪佞陰鷙的臉上一絲歹毒掠過,而他手裏的七尺長劍,在熊熊火光中依舊森冷,一落一起,劍身通紅,劍尖淌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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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

這是我午夜夢回,血淚濕衣時無法忘卻的景象,無計消遣的徹骨傷痛。

◇◇◇◇◇

此間又是一夢,步蘅忽然睜開了眼,隻覺唇幹舌燥,他一抹頭,豆大汗珠滿額。

“你怎麼了!”步蘅的手被一人緊緊地拽著,步蘅呆了片刻,微微一笑:“好像做了個夢。”

佟雅淵皺了皺眉,問道:“惡夢?”

步蘅臉色微暗,道:“隻是想起了一些事,一些我抵死想忘記又不能忘記的事。”

佟雅淵低頭不語。步蘅又是這一副落寞悲愴的模樣,在佟雅淵的記憶裏,這已然是第三次了。

佟雅淵將一個白色的小瓷瓶遞到了步蘅嘴邊,輕聲道:“快把這個喝了。”

步蘅一怔,佟雅淵悻悻說道:“不會害你的,這是我家的”艾融散“,續命用的……”說到這裏,佟雅淵的聲音卻不禁有些變了。

步蘅瞧見她眉間深深的憂忡,知她是擔心自己的緊,心下一股柔情油升,伸手撫了撫她的頭發,佟雅淵身子一顫,竟也沒有躲開,抬眼望著他,道:“你快喝了,若是平幽又找來……”

步蘅接過了那個瓷瓶,卻緩緩搖了搖頭,柔聲道:“你留著吧,我怕是喝了也無用,莫要浪費了……”

佟雅淵低下頭,眼眶已紅,淚便不覺地順著臉頰滑了下來,她拽緊了步蘅逐漸冰冷的手,澀然道:“莫要……說了……”

步蘅無奈一笑,道:“我決定使那”潛龍神功“的一刻,這便由不得我了……”

那潛龍神功,其是垂死之人那匹敵無極的破釜沉舟之勢,丹田五髒清氣化一,所有經脈一瞬賁張,精血內力運行短時間內齊集發力闕口,加之本之傷力反向流轉,丕泰衝來,威力石破驚天。掌風所掃,木石俱化齏粉,一切盡去烏有。(使技之人傷的愈重,此功威力愈大,因有傷力反向流轉愈快,泄淤之急愈迫,而發功之後,反噬愈大)

潛龍神功是寄雲島的獨門內功,為六十年前寄雲島前代島主端木消所創,這功夫為純陽之人方可習得,而端木消隻有二女,無法因習。此震天動地的一派神功於端木一係斷絕已久,而步蘅與寄雲島淵源極重,故而會使。

佟雅淵的眼前又浮現適才的情景,步蘅孤注一擲的那兩掌,灌注了他全身僅有的真力,平幽雖已料他會使潛龍神功,也躲閃得及,卻還是被餘息震的連退了好幾十步,最後忍耐不濟還是噴出一口血來。

而出乎意料,平幽倒還是個有信之人,竟真放了二人出了那寅水閣,可留下了一句話:“雖我放了你們,隻怕你們尚未走出茶囿,步少爺便要歸天了。”

所以他才會踐約爽快,連佟伯淵,拂霜也放了,隻因他已料步蘅必死!當步蘅與佟雅淵二人被黎瑛送來茶囿之時,他便已看出步蘅身受重傷,力卻仍堅,他早知步蘅家景,若要步蘅心甘情願交出百變無形的“幻菊仙君”隻有一個最簡單的法子——死。於是他折磨步蘅以加重他的傷情,又故意放他逃走,陷其於寅水閣,再激他使出那要命的“潛龍神功”,便是想讓他死罷了。

在平幽眼裏,步蘅是已覆咒天宮的仇敵,是肆象靈池取得“馭世三玲瓏”的一大阻礙。而他樂於此事,並非仇恨,也非受命,隻是他覺得瞧著步蘅與佟雅淵受苦,受虐,是自己排解無聊,尋以自慰的有效途徑。

步蘅雖知平幽意圖,卻仍勉力放手一搏,隻為佟雅淵幾人能尋得生機。

可兩掌一出,他便內息俱亂,運力全失,經脈孱弱,新創舊傷一並齊發,剛走出寅水閣幾步,便不省人事,直到此刻才醒來。

本來全無亮光的茶囿甬道,此刻卻燃著顫微的黃明,照著佟雅淵蒼白的臉,一副欲說還休,不知如何的沉重模樣,她緊抿的嘴唇微微泛紅,步蘅雖有慰語,卻怎也說不出,他知道佟雅淵已然明白平幽之言確是實話,可怎奈這般事實自己卻無從分辨,他此刻的心情不知比佟雅淵沉痛多少倍:“血仇未報,菡意無尋,再有一泉唯待,自己滿身滿心苦耐隻為一日雪洗彌恨,了卻幾代恩仇癡怨,可事且無眉,自己便要死先身了,隻待那油盡燈枯?

何等愁苦,何等遺恨,何等悲愴,何等人生若夢兮。

步蘅深深地歎了口氣,迅又噴出了一口血,臉如金紙,已看不出一絲生氣。步蘅隻覺胸口劇痛隻稍用手緊捂,佟雅淵一瞬目光如電,麵如沉水,搶過了步蘅手裏未盡之藥,跪倒在地,一把捧起步蘅的臉,不偏不倚地給他灌了下去,佟雅淵使的力道很大,她是怕步蘅不喝,步蘅此刻哪有力氣掙脫,便也就由她了,佟雅淵給步蘅灌完了藥,目不轉睛地瞪著步蘅,竟是滿眼的憤怒。

步蘅咳嗽著,垂眼不瞧佟雅淵,隻喃喃道:“你這又是何必呢……”

他一語不完,全身便是一震,“啪”的一聲,佟雅淵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下刻隻聽佟雅淵發狂哽咽道:“若你要想死,也莫要死在這裏,死在我的麵前!”

步蘅怎料佟雅淵竟突然這般反應,卻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隻覺臉上發燙,怔怔地望著已然暴怒的佟雅淵,佟雅淵吼道:“是我害你的,是我一路上拖累你了,是我不聽上官岩的話,定要來這肆聖湖,若非這樣你不會受傷,你也不會說這般喪氣的話來氣我,來嚇我。”她登時滿臉通紅,眼圈也紅腫,抓著步蘅的肩頭便不放鬆。

步蘅慘然笑道:“不關你的事,一切我自有我的目的,一切都是天意……”

“與我無關?你說了那種話,便叫與我無關?”佟雅淵截口道。

……………………哪種話?

“中了你給的毒。”

“我發現我是真正喜歡你的”

……………………

步蘅一時無言,佟雅淵直起身來,撲到了步蘅的懷裏,步蘅的襟處又是一濕,是有淋漓鮮血,又有佟雅淵的涔涔清淚!

佟雅淵抽泣道:“你若死了,我怎能獨活……你現今還活著……既然活著又怎會死呢?”

步蘅心裏一抽,被佟雅淵的話重重一抽,抽出血來。

是啊!自己還活著,活著為何又會死呢?且若如你說,我死,你便不能獨活,我又怎忍心你死呢?

佟雅淵又斷斷續續道:“我原以你雖不懼生死,又怎料你這般不惜生命,我以你堅韌尤宜,忍辱負重,又怎料你這般自怨自憐,愚不可及!”

步蘅內心更加翻騰,心頭火熱,想起了八年前深陷火海的鸞鳳山莊,父親母親臨死前血布玄幾,悲憤難當,那張無邪容顏滿眼的怖色,黃菊飛舞中一泉羸弱溫柔的身影……

“蘅兒,我已不過問江湖多年,此事由我而起,我卻不願武林因我再起波瀾,讓那人稱心如意,報仇之事與尋找菡兒都隻得靠你自己。”

………………

“爺爺……,千霖明白,千霖發誓憑己之力為父母血仇!”

那段誓言曆久彌新,不能忘!不可忘!

步蘅低頭望了一眼,懷裏那個泣不成聲的淚人。

且是,你啊!我那時所言非虛,即這般戀你,我又幸見你為我握碎柔腸,梨花帶雨,我怎舍得死去!

步蘅不覺暗罵自己無用,要想適那一陣因自己重傷而來的英雄末路之感歎,還竟就是放棄的懦弱言念,幸得佟雅淵點醒,此刻不禁愧疚難當。

於是步蘅當下慘淡愁容一掃,臉上又浮現了清朗的笑容,他吃力地抬起雙臂,便將佟雅淵緊緊地抱住了,開口道:“我怎能讓你死去,所以我不死便是……”

佟雅淵抬眼望了他一下,又埋下頭去,哭得更大聲了,心下卻是難得開闊明朗,她瞧見步蘅的表情,那個表情不假,隻要一人有活下去的意誌,即來死亡也會望而卻步!

“你們這是怎麼了?”佟伯淵疑惑的聲音飄過佟雅淵頭頂。

佟雅淵一驚,忙掙脫了步蘅的雙臂,站起來,尷尬地瞧了哥哥一眼,臉上飄起的紅暈比夕霞還彤。

佟伯淵沒有注意妹妹的表情,也未見著身後拂霜為自己這缺心的兀言暗自搖頭。

“步兄弟,你的臉色比適才好多了,是吃了”艾融散“吧?”佟伯淵見步蘅臉色轉好,便關切道。

步蘅昏迷後,佟伯淵便將自己身上攜帶的佟佳一族救命神方“艾融散”交給了佟雅淵,讓她給步蘅服下,自己便與拂霜二人去找出路。

聽佟伯淵這麽一說,佟雅淵趕忙細瞧了瞧步蘅,臉上便露出了喜色。

步蘅的臉色確是比適才未服藥之前紅融了些,原先手裏冰冷,此刻漸有了溫度。

步蘅也稍稍運氣,隻覺胸口的痛感減輕了不少,經脈已非之前泵張欲裂,背上的傷口好似也止住了血。

這便是“艾融散”的奇效。

佟雅淵放下拉著步蘅的手,喜道:“是比適才好多了!”

步蘅向佟伯淵點頭致謝,道:“多謝佟兄的靈藥,我確是好了些。”

佟伯淵也笑道:“那便好了,你若不好些,我這妹妹還不知要愁成什麽樣了。”佟伯淵見妹妹對步蘅甚是關心,隻是道出實感。

佟雅淵狠狠地折了他一眼,道:“哥,你和霜姑娘找到出口了?”

佟伯淵回首瞧了瞧拂霜,拂霜臉色深沉,皺著眉,佟伯淵無奈歎了口氣,道:“找是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