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繡,給我一支煙吧。”我已經漸漸地喜歡上那些純白的,迅速燃燒的香煙。它們在我的手上燃燒。那些如小時候熏製臘肉一般的味道就那樣鑽進我的肺裏了。它們讓那些記憶變得清晰,可是第一次抽煙的那種暈眩的感覺卻變得越來越淡,我越來越熟悉了香煙的味道。漸漸地,不再對我的肺有一點點內疚。它們,已經難過得麻木了吧?
哥哥的回信過了很久才收到。這一次,他給我一張照片,他站在故宮門口,神色漠然。眼睛並不像一般人照相那樣看著鏡頭。他已經長得那麼高了。他穿著簡單的襯衣,那樣隨意地站著,他的後麵,就是那令他無比熱愛的紫禁城嗎?雖然他滿臉落拓的表情,照黑白的照片,可是我依然覺得他是幹淨的,世界是五彩的。我拚命割舍的情感,又變得那樣濃烈。站在他身後,一定是很安全很安全的吧?可是為什麼,我一直以為可以跟隨一生的這個人,他是我的哥哥呢?他是我的哥哥啊!這是不是一個注定的悲劇?
“景繡,我又收到信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我變得異常依賴她。
“你要堅持啊。”
“你看,他已經長大了。”我給她照片。你看,他真的已經長大了。
“小妍,你是不是很難過?”
“是的,景繡,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我很難過。”
她遞給我一支煙,我迫不及待地點燃。我吸得太猛,喉嚨有一點疼。是不是可以將心裏的疼痛轉移到喉嚨?我一直吸進那些氣體,我覺得心裏很空,我需要一點東西來填充它,我想象它們鑽進我身體裏各個細小的縫隙,充滿我的整個身體。
“我們去看排練吧。”
“什麼排練?”
“每年平安夜學校都要開一個音樂晚會。最近小禮堂常常在排練,去看看吧。”
“好。”
離小禮堂還有一段路,就音樂聽到裏麵傳來低沉的音樂聲,帶著濃濃的憂傷,突然讓我那樣疼痛。那音樂低沉地彌散開,周圍全是憂傷的空氣。
“這是什麼聲音?”我問。
“是大提琴。”
大提琴怎麼會有這樣可以輕易進入我心裏的聲音,就像第一次見到鋼琴一樣。禮堂周圍種著綠色的植物,有爬山虎層層疊疊地覆蓋小來,瓷磚的顏色是紅白相間,大提琴的聲音飄蕩著,美侖美奐。
那樣的聲音,指引著我,走進了禮堂。我看到一個男孩,剪很短的頭發,他的麵前,就是大提琴吧?他就這樣,拉出了大提琴憂傷低沉的聲音嗎?我沉浸在它的音樂裏,像是一個仙境。而大提琴的聲音嘎然而止,那些音符卻依然在我頭腦中延續著,一直,延續著……
“好聽嗎?”他似乎並不驚訝我們的突然出現,“肯定很好聽吧?”他是那麼驕傲啊!漠然的神情讓我想到照片上的哥哥,他的聲音像所有高年級的男孩子一樣略帶沙啞。
“那有什麼,她還會彈鋼琴呢。”景繡指著我。
“那邊有琴。”他說。
“小妍,去彈吧。”
我看著那架棕色的鋼琴,有一種故友重逢的感覺。它靜靜地呆在禮堂的角落,它那麼安靜,可是它的吸引卻是那麼強大,我忘記了別人的存在,我坐到它麵前,用手指輕輕地撫摸著那黑白的琴鍵。我的手指一用力,那音符便彈奏出來。那些,給我快樂憂傷的音樂,一直流淌。我愛上自己彈奏的音符。
一陣低沉憂傷的音樂突然穿插近來,連帶著我鋼琴的音樂,一起變得哀怨。是大提琴的聲音吧?它的穿插那麼和諧,沒有一絲的突兀個硬朗,它和鋼琴的配合天衣無縫。空氣中的憂傷越來越濃,它們糾結在一起,似乎再也無法融化,無法分開。那麼多的憂傷彙集在一起,成了一股強大的力量,我的眼淚忍不住流落下來,它們總是這樣,我沒有足夠的能力控製它們,隻能任由它們越來越放肆,開始不分時間場合地湧出來。就像現在,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於是,又開始六類了。我開始,喜歡上痛苦之後的感覺。我開始,依賴我的眼淚。
這些音符是不是可以這樣無限漫長地延續下去?
讓我的眼淚一直這樣流,讓我看到我的體內究竟積蓄了多少水?
過了今天,我的鋼琴就再沒有機會和大提琴合奏了吧?
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琴鍵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我最終還是停了下來,已經沒有別的曲可以彈奏了。我轉過頭看到那個男孩,他抱著他的琴,像抱著自己深愛的情人。
“我們合作吧。”
“合作什麼?”
“晚會上,我們合奏,就像剛才一樣。”
“景繡?”我總是要詢問她。
“可以的,小妍。”
“恩。”我那麼依賴她。
“我是葉宇安。”他的語氣依然平靜。
“景繡。”
“柯小妍。”
“我好象比你們大三屆吧。”
大三屆?應該和我哥哥一樣吧?我看著他漠然的神情,我們真的要一起合奏嗎?
我開始有了正當的理由逃課。我喜歡那個覆蓋在爬山虎下的小禮堂。已經是深秋,原本碧綠繁盛的葉已經枯萎。有的地方已經脫落,剩下蔓延的枯藤,一片荒涼的景象。
葉宇安總是比我提前到達禮堂,我在一段路外就會聽到他的大提琴的聲音,然後就會很安心。走到門口就看到他坐在一個角落,抱著他的琴。聽到我的腳步聲,他會抬起頭,然後站起來,等我坐到鋼琴前,他會坐在我左邊靠後一點的位置。不管我彈的什麼音樂,他總是能在最恰當的時機穿插進來,形成一股和諧的共鳴。空氣中立刻彙聚了所有的憂傷,濃得化不開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