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讀《閑情偶寄》劄記(13)(3 / 3)

再加上如陶淵明等詩人墨客的題詠,菊之品位更是高高在上。

就此,選菊花為國花,不是可以嗎?

《菜》

菜花之美,在於其盈阡溢畝的氣勢。若論單朵,它絕比不上牡丹、芍藥、荷花、山茶,也不如菊花、月季、玫瑰、杜鵑;論香,它比不上水仙、梔子、梅花、蘭花。但是,它的優勢在於花多勢眾,氣象萬千。每逢暮春三月,江南草長,漫山遍野,“萬花齊發,青疇白壤,悉變黃金”,其洋洋大觀的氣魄,如大海,如長河,如星空;相比之下,不論是牡丹、芍藥、荷花、山茶,還是菊花、月季、玫瑰、杜鵑,以至水仙、梔子、梅花、蘭花,都忽然變得格局狹小,樣態局促。這時,確如李漁所說,“呼朋拉友,散步芳塍,香風導酒客尋簾,錦蝶與遊人爭路,郊畦之樂,什佰園亭”。

《竹木第五·竹》

李漁認為,竹木與前述花草不同,花草以花媚人,而竹木的特點恰恰是“不花”,或花居於次要地位。然而,“不花”之竹木自有其審美價值。例如,在我們中國,竹子,就曆來被人們作為審美對象來欣賞,尤其受到文人墨客的青睞。前麵我們曾談到宋代大詩人蘇東坡“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的詩句,把竹作為脫俗之物;蘇東坡的朋友文與可對竹也情有獨鍾,他把自己的生命熔化到所畫的竹子之中了。蘇東坡有詩讚雲:“與可畫竹時,見竹不見人。豈獨不見人,嗒然遺其身。其身與竹化,無窮出清新。莊周世無有,誰知此疑神。”清代著名畫家、揚州八怪之一鄭板橋也是愛竹到了癡迷的程度,其畫竹出神入化。他說:“蓋竹之體,瘦勁孤高,枝枝傲雪,節節幹霄,有似乎士君子豪氣淩雲,不為俗屈。故板橋畫竹,不特為竹寫神,亦為竹寫生。瘦勁孤高,是其神也;豪邁淩雲,是其生也;依於石而不囿於石,是其節也;落於色相而不滯於梗概,是其品也。竹其有知,必能謂餘為解人;石也有靈,亦當為餘首肯。”如果有人能得到鄭板橋的一幅墨竹,就如同獲得一件價值連城的至寶。

此文中,李漁所講種竹的一套方法,說明他也是深知竹者也。

《鬆柏》

按照我們中國人的審美傳統,如果說竹是象征“氣節”、“高雅”等等品格的審美符碼,荷花是象征“出汙泥而不染”等品格的審美符碼,那麼鬆柏則是象征“蒼勁老成”、“堅貞不屈”、“千古不朽”等品格的審美符碼。歲寒而知鬆柏之後凋也。

陳毅元帥有詩雲:“大雪壓青鬆,青鬆挺且直。要知鬆高潔,待到雪化時。”在這裏,青鬆的堅貞不屈的高大形象象一座紀念碑一樣矗立起來了。

三百年前的李漁所塑造的鬆柏形象,則另有一番情趣。他是以詼諧的筆調描述鬆柏的蒼古、老成之美的。李漁說:“‘蒼鬆古柏’,美其老也。”他用通常所見繪畫中描寫的情景作例子,戲謂後生:“欲作畫圖中人,非老不可。”何也?山水畫中,總有“矍鑠”老者“扶筇曳杖”觀山臨水,而年青後生隻配作“攜琴捧畫之流”、“挈盒持樽之輩”,可見以老為美、以老為尊、以老為貴,“引此以喻鬆柏,可謂合倫。”李漁還有一個比喻:“如一座園亭,所有者皆時花弱卉,無十數本老成樹木主宰其間,是終日與兒女子習處,無從師會友時矣。”他忽然筆鋒一轉,自嘲曰:“噫,予持此說一生,終不得與老成為伍,乃今年已入畫,猶日坐兒女叢中。殆以花木為我,而我為鬆柏者乎?”

你瞧,他說得多麼有趣!

《梧桐》

梧桐記年,亦是人生中的一件趣事。在世界上所有的生物中,唯有人是能反思、善回憶、會想象的。動物也有記憶,而且有的記憶能力還很強,例如狗記路的本領是驚人的,遠走千裏,它能找回自己主人的家。但是狗絕不能反思,亦不能回憶,因為狗不能思維,而回憶是對記憶的思維。人是能對自己的記憶進行思維的動物,而且能從對往事的思維和回味中,獲得樂趣,找到滿足,甚至回憶以往痛苦的事情,也能得到某種情感上的滿足。李漁《梧桐》這篇短文,就是記述了自己少年時在梧桐樹上刻下一首五言詩這件十分有趣的事。試想,一個六十歲的老人(李漁寫作刻印《閑情偶寄》時年六十)回憶起十五歲刻在梧桐樹上的小詩,是何等心情?是什麼況味?讀者諸君,你有類似的回憶嗎?你的感受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