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誌,你這是隻鷹船吧?”“是啊”他的聲音更小“白天還放鷹嗎?”“看事。有了抗日的事兒,別的全二一五眼”“魚還多嗎?”“多個屁,鬼子一來,人間百物全都晦氣,魚鷹,他們看見了全要搶去殺掉,捉魚弄屁廣他即刻製止了我說話,他用篙尖敲了敲我,連船劃水的聲音全寂然了。一會,我看見在西邊遠處,一個火亮一閃,就是一梭機槍。
“我們的隊伍”也低低地講了一句。
當船將要靠近北岸的時候,他告訴我說:“就在這個地方,”他用篙觸一觸一個久已作廢的漁人撤網站立的櫥台架,“兩個女孩子死得好慘。”他說過,身子很像就站不穩,船也搖擺起來他繼續說:
“同誌,我也是五十歲的人了,也傷過幾個兒女,可是沒比這一次傷了我的老心。她們,就坐著我的船啊。剛上船來,你沒見過那股歡喜勁兒她們大的也不過十三四歲,那小的也就有十歲,還有像你這樣一個同誌帶領她們。一上船那大孩子就說:可不怕了,在這裏我們就不怕他們。你知道,那些孩子也是和我們一樣,在敵人的炮火裏爬過來跳過去啊。那孩子說了就飢在船幫上洗了一個臉,把一個多月小臉上帶著的煙火氣汗土,眼上的泥汙,全洗了個幹淨。那帶她們的大同誌還說不要洗臉,戰鬥沒完啊,那孩了不管,把頭發也洗丫洗我沒見過那樣俊氣的孩子,我看見了這樣可愛的孩子,我就忘去了我那死去的孩子了。我也高興,就說洗吧,咱們不怕他們。可是就在這個地方,沒提防岸上那片葦地裏一小隊鬼子跑出來,就用機槍向我們掃射,那大同誌把那個小女孩子拉到自己懷裏,臥倒下去,他是第一個死的,當我趕緊撥轉船想跑,那大女孩子就直栽到水裏去了,臨死我還看見她那新洗過的俊氣的臉就是我這老沒死的倒鑽到水裏逃了命。”
我聽下去,無數我認識的孩子們的臉就一一出現在眼前,我檢閱著她們,我也一一檢閱自己的心、誌氣。我在孩子們的臉上,像那老漁人的話,我隻看見了一股新鮮的俊氣,這俊氣就是我的生命的依據。從邶,我才知道自己的心,自己的誌氣對她們是負著一個什麼樣誓言的約束,我每天要怎樣在這些俊氣的麵孔前麵受到檢查那老船夫最後一籬把船撐到岸上,臨別他又說一句:
“就為了這兩個孩子,我也要幹到底哬廣我在岸上停了一刻,看見他急轉回船去,箭似的走了。我再看看那久巳作廢的漁人撒網站立的棚台架,但巳經不能辨認,我從那茫茫的一片水裏像肴見了大菱和二菱。
我走向那約定工作的小莊子上去,我甚至忘記了那附在我裸露的腿:像馬蠅一樣厲害的蚊虻,我不是設想那珣了難的就是大菱姐昧,那也許是她們,也許不是她們,但那對我是一樣,對準也是一樣,像那老船夫說的。
當然,我想起那些死去的同誌和死去的那朋友。但是這些回憶抵不過目前的鬥爭現實。我想我不是靠過去的回憶活著,我是靠眼前的現實活著。我們的眼前是敵人又殺死了我的同誌們、朋友們的孩子。我們眼前是一個新局麵,我們將從這個局而上,掃除掉一切哀痛的回憶了。
我,整天就在那一個小莊子上工作,一股力隨時來到我的心裏。無數花彩來到我的眼前。晚間休息下來的時候,我遙望著那漫夭的蘆葦,我知道那是一個大帳幕,力量將從其中升起忽然我也想起在一個黃昏,不知道是在山裏或是平原遠遠看見一片深紅的舞台幕布,飄卷在晚風裏。人們集齊的時候,那上麵第一會出現兩個穿綠軍裝的女孩子,一個人拉南胡,一個人吹簫,演奏給人們聽。
一九四二年八月二十五日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