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評點《頤養部》(4)(1 / 3)

【評】

彈琴弈棋與聽琴觀棋,一為參與者,一為旁觀者,心情、態度是不一樣的。那麼請問諸位:在這裏,做旁觀者與做參與者,誰更快樂?李漁提倡前者,我更看重後者。參與者,苦也樂;旁觀者,樂也不深。

也許,各有其樂,可以並存?

《看花聽鳥》等三款原文並評:花鳥貓狗有感

看花聽鳥【原文】

花鳥二物,造物生之以媚人者也。既產嬌花嫩蕊以代美人,又病其不能解語,複生群鳥以佐之。此段心機,竟與購覓紅妝,習成歌舞,飲之食之,教之誨之以媚人者,同一周旋之至也。而世人不知,目為蠢然一物,常有奇花過目而莫之睹,鳴禽悅耳而莫之聞者。至其捐資所購之姬妾,色不及花之萬一,聲僅竊鳥之緒餘,然而睹貌即驚,聞歌輒喜,為其貌似花而聲似鳥也。噫,貴似賤真,與葉公之好龍何異?予則不然。每值花柳爭妍之日,飛鳴鬥巧之時,必致謝洪鈞,歸功造物,無飲不奠,有食必陳,若善士信嫗之佞佛者。夜則後花而眠,朝則先鳥而起,惟恐一聲一色之偶遺也。及至鶯老花殘,輒怏怏如有所失。是我之一生,可謂不負花鳥;而花鳥得予,亦所稱“一人知己,死可無恨”者乎!

蓄養禽魚【原文】

鳥之悅人以聲者,畫眉、鸚鵡二種。而鸚鵡之聲價,高出畫眉上,人多癖之,以其能作人言耳。予則大違是論,謂鸚鵡所長止在羽毛,其聲則一無可取。鳥聲之可聽者,以其異於人聲也。鳥聲異於人聲之可聽者,以出於人者為人籟,出於鳥者為天籟也。使我欲聽人言,則盈耳皆是,何必假口籠中?況最善說話之鸚鵡,其舌本之強,猶甚於不善說話之人,而所言者,又不過口頭數語。是鸚鵡之見重於人,與人之所以重鸚鵡者,皆不可詮解之事。至於畫眉之巧,以一口而代眾舌,每效一種,無不酷似,而複纖婉過之,誠鳥中慧物也。予好與此物作緣,而獨怪其易死。既善病而複招尤,非歿於已,即傷於物,總無三年不壞者。殆亦多技多能所致歟?

鶴、鹿二種之當蓄,以其有仙風道骨也。然所耗不貲,而所居必廣,無其資與地者,皆不能蓄。且種魚養鶴,二事不可兼行,利此則害彼也。然鶴之善唳善舞,與鹿之難擾易馴,皆品之極高貴者,麟鳳龜龍而外,不得不推二物居先矣。乃世人好此二物,又以分輕重於其間,二者不可得兼,必將舍鹿而求鶴矣。顯貴之家,匪特深藏苑囿,近置衙齋,即倩人寫真繪像,必以此物相隨。予嚐推原其故,皆自一人始之,趙清獻公是也。琴之與鶴,聲價倍增,詎非賢相提攜之力歟?

家常所蓄之物,雞犬而外,又複有貓。雞司晨,犬守夜,貓捕鼠,皆有功於人而自食其力者也。乃貓為主人所親昵,每食與俱,尚有聽其搴帷入室,伴寢隨眠者。雞棲於塒,犬宿於外,居處飲食皆不及焉。而從來敘禽獸之功,談治平之象者,則止言雞犬而並不及貓。親之者是,則略之者非;親之者非,則略之者是;不能不惑於二者之間矣。曰:有說焉。昵貓而賤雞犬者,猶癖諧臣媚子,以其不呼能來,聞叱不去;因其親而親之,非有可親之道也。雞犬二物,則以職業為心,一到司晨守夜之時,則各司其事,雖豢以美食,處以曲房,使不即彼而就此,二物亦守死弗至;人之處此,亦因其遠而遠之,非有可遠之道也。即其司晨守夜之功,與捕鼠之功,亦有間焉。雞之司晨,犬之守夜,忍饑寒而盡瘁,無所利而為之,純公無私者也;貓之捕鼠,因去害而得食,有所利而為之,公私相半者也。清勤自處,不屑媚人者,遠身之道;假公自為,密邇其君者,固寵之方。是三物之親疏,皆自取之也。然以我司職業於人間,亦必效雞犬之行,而以貓之舉動為戒。噫,親疏可言也,禍福不可言也。貓得自終其天年,而雞犬之死,皆不免於刀鋸鼎鑊之罰。觀於三者之得失,而悟居官守職之難。其不冠進賢,而脫然於宦海浮沉之累者,幸也。

澆灌竹木【原文】

“築成小圃近方塘,果易生成菜易長。抱甕太癡機太巧,從中酌取灌園方。”此予山居行樂之詩也。能以草木之生死為生死,始可與言灌園之樂,不則一灌再灌之後,無不畏途視之矣。殊不知草木欣欣向榮,非止耳目堪娛,亦可為藝草植木之家,助祥光而生瑞氣。不見生財之地萬物皆榮,退運之家群生不遂?氣之旺與不旺,皆於動植驗之。若是,則汲水澆花,與聽信堪輿、修門改向者無異也。不視為苦,則樂在其中。督率家人灌溉,而以身任微勤,節其勞逸,亦頤養性情之一助也。

【評】

侍弄花鳥蟲魚,飼養寵物,在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成為人們的玩賞娛樂的重要部分。李漁說,對這種勞碌,人們“不視為苦”,總是覺得“樂在其中”,“督率家人灌溉,而以身任微勤,節其勞逸,亦頤養性情之一助”。

有的人愛鳥成癖,我曾見北京有些養鳥的老人,寧肯自己不吃雞蛋,也要省給鳥吃。有的人嗜花如命,前述李漁即是一例。有的人視狗為衛士,我的一位大學同學在五七幹校時就曾和狗形影不離。另有一趣事:據吳曉鈴先生告訴我,有位著名京劇演員養了一隻小狼狗,後來它常常咬他的腳後跟以至出血,於是把狗送去檢驗,發現是隻狼--此事真假,姑且不論,吳先生已經仙逝,但這位風趣可愛的老人,時時令人想起。有的人把貓當家人。現代作家梁實秋特別愛貓,據我所知,他至少有五篇文章寫貓,而且充滿感情,特別對他的白貓王子,更是一往情深,以至專門記述“白貓王子五歲”、“白貓王子六歲”、“白貓王子七歲”……但是也有人特別討厭貓,例如魯迅,他尤其對貓叫春時的表現不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