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人要失勢了!”
“失勢還算好的,怕要抄家滅族......”
“未至於此吧!“這人按須倒抽一口寒氣,“徐公三朝元老......”
“張大人還不明白麼?”燈下人撩唇一笑,“我主既不願做那中興之主,要個三朝元老作什麼?”
張大人猶自不肯信,下意識的辯駁:“可總要有罪坐實,徐公辦差一貫勤勤謹謹戰戰兢兢,我、我……”
那人一聲冷笑:“張大人不必自危。權某且寄人頭與你!”
張大人肩頭一凜,抹開笑,尷尬道:“權相言重了。張某一時痰氣,”他容色一做,“唉——我隻是巴望這是訛傳罷了。”
那權相一推茶盞,笑道:“這正是訛傳,張大人不必太往心裏去了。權某這便告辭,不勞遠送。”
權長安回到家中,已近四更天。權夫人著一藕色短衫倚在八仙桌旁睡著。燈芯老長,一叢火苗野得如妖魔亂舞,想來她已等了很久。
權長安扶著門框呆看,心裏悵悵一歎,美人如玉,他竟不忍心進屋裏去了。
“老爺——”一家仆從側探出頭來,“喝口參湯醒醒神吧。”
權夫人嬌軀一震,權長安知道她已醒過來了,不覺暗惱得多看那家仆一眼。
那家仆脖頸子一縮,惻惻的躡著手腳擠進門去。
“夫人,參湯好了。”他背對權長安,偷著張大嘴型用氣聲說,“夫、人、當、心、相、爺、又、著、惱、了。”
權夫人看他滑稽相,不禁掩唇一笑,瞥了權長安一眼。隻一眼,權長安便覺神思飄然筋酥骨軟,直欲踉蹌撲到。不過,早有人先他一步,那家仆拎著燈剪跌跌撞撞晃出門去,燈花也忘了剪,臨出門還撞了權長安一下。
雖一撞,也夠權長安明白過來了,兩抹潮紅染上顴骨。
權夫人也有些麵熱,輕咳一聲,端了參湯遞給他:“事情成了?”
權長安像是被澆了兜頭一盆冷水,容色沉了下來。
權夫人見他沉吟許久,已經料到事情未靖,不覺口氣急了起來:“怎麼會這樣,張好女不是徐公門生嗎?!”
權長安將參湯一口飲盡,噙了片刻,一塊參片給他嚼得哢哢作響:“雖說是徐公自落卷中提拔他出來,可點他狀元的畢竟是當朝天子。你、我、世人皆當他是徐公門生,他卻不肯承認的……嗬嗬,你道誰敢與天子爭輝?!”
“你不是說……”權夫人忽地啞了口舌,權長安原本一直猶豫不決,若非她……縱使她早已知道經此一役不成,權長安必定淪為獲罪之身!
他怎麼還肯!
他怎麼還肯?
權夫人雙唇直顫,她以為她曉得的此刻忽然模糊不清;她以為她模糊的此刻卻要掙紮出個黎明來。
權長安,驚絕鬼才、帝國少宰、瀟灑儒生、頂梁夫室。
驚絕鬼才是為國而生。
帝國少宰是為君而生。
瀟灑儒生是為民而生。
……
女子無夫室無梁,女子無夫室無梁……
她從來不肯信這個的。權長安之於她,同國同君同民沒什麼二致的。頂梁夫室……頂梁夫室……那是多趣致的說法,難道女子沒有了男人便活不得麼?!沒有了梁柱便隻剩一灘瓦礫麼?!
無稽之談!一定、一定是無稽之談……
“我——”權長安張口結舌。他呆呆看著妻子臉上顯而易見的失望、詰責、震驚,直至恢複那種他慣見的淡漠,所有的敏捷周密成了擺設,辯才無礙成了廢物,就如同他這個人,對阿璞而言甚麼都不是。
“的確是我孟浪了。”權長安若無其事一笑,似乎已恢複常態,“這件事看來還是要求吳先生助力。阿璞,徐公舉族的安危還要多多拜托你了。”
權夫人抿住嘴唇,微微頷首,一朵小小米渦不經意間粲然盛放。
權長安定定凝著她,半晌,極緩極緩的抬起手來,試探一般的接近那朵小渦,隻有他知道此刻自己有多麼堅定!
堅定得就像初見阿璞時候,就像洞房花燭夜,就像……即將到來的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