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長夜難明·戰爭豈容躲避梅蘭芳(2 / 2)

梅蘭芳上述的過程不是一步就走完(或走到)這個過程的。他初來上海時,不過是來看看,是等待形勢的進一步發展,有可能變得更艱難,更希望很快就能走出戰爭。所以,他在1934年剛來上海時、還排了《抗金兵》與《生死恨》兩出戲,1934年還因私事短期回過北平一趟,結果就遇上了程硯秋正在北平唱戲(可見程硯秋之抗戰。也同樣有個過程。)梅蘭芳身邊的人,勸說他也唱一期,梅蘭芳本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於是就唱了,兩人的戲園子還相距不遠。從老百姓的心理看。都覺得梅蘭芳剛走又回來了,雖說他表麵上說自己不再唱戲了。但演員的話是不能過分認真的,現在他不又回北平了麼?他不又唱戲了麼?所以,北平觀眾很歡迎梅蘭芳的歸來,更熱衷於他與程硯秋打上了對台。戲迷是很感謝打仗的呀,沒有打仗,就沒有梅蘭芳的暫時離開與忽然歸來,就沒有他們師徒二人的打對台。因為平時看各自平時的演出,與當時看雙方多少有些意氣的對台戲,那味道是很不一樣的啊。結果,兩人各自的演出都很好,可以算是打成個平手了吧?

還說梅蘭芳複又重新回到上海,形勢嚴峻了,他不再公開唱戲了。而北平方麵的程硯秋,由於受到敵偽勢力的擠壓,也不再登台了,躲避到郊區青龍橋種地去了。這樣,梅蘭芳與程硯秋一南一北,他倆在抗戰問題上又聯起手來,與敵人打起了對台。兩人都在堅持,都不能輕易退縮。看來,這時的他倆,又各自在心裏“鉚上了”。這樣的師徒,不是非常好的麼?等形勢又有了發展,上海也陷落了,梅蘭芳這才在陷落之前,先一步躲到了香港。梅蘭芳一輩子以愛美與追求美,作為個人追求的最高目標。如果讓他長期生活在敵人的鐵蹄之下,處處看統治者的鼻息做事說話,這不就太難為了他幺?從這個意義上看,他預先躲避出敵人控製的範圍,從小範圍上稍微鬆閑一番,這倒比較符合梅蘭芳的心性。甚至於,連廣大愛好京戲的戲迷,也希望梅蘭芳能夠這樣生活,他們不希望敵偽人員每天去敲梅蘭芳的家門,他們希望梅蘭芳能夠生活得更寬鬆與更從容。

還應該談一談後來梅蘭芳麵對日寇不合作的方式。資料上講,日本人派了一個課長找到梅蘭芳的家裏,勸他到電台錄音。梅蘭芳委婉拒絕,說自己老了,嗓子也已經不行了。日本人第一次碰壁,但修養甚好,沒有發火。其實這樣做是聰明的,他們對待自己國家的能樂與歌舞伎藝人的態度,大體也與對待梅蘭芳相似。日本人懂得這些古典藝人的價值,找他們給自己做事,不必也不能太直露。提出了要求,如果對方答應,當然好;如果不答應,那就等一等再說。這樣,讓古典藝人從容些,同時讓自己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也大度些,這樣不是兩全其美麼?後來,梅蘭芳對日本人采取了“智取”:知道日本人次日要來纏繞,於是前一天給自己注射一種能夠製造暫時發燒的針藥。等日本人來了,悔蘭芳正發著燒,他艱難講“自己實在是沒辦法了”。而日本課長也順坡而下,再沒有強逼梅蘭芳帶燒錄音。其實,這樣的曆史事實,有時能比李玉和的“赴宴鬥鳩山”更帶有文化氣息,無論對日本人還是對梅蘭芳,都似乎更豐富而準確一些。

總之,梅蘭芳生活的中心就是京劇,而且是北派京劇中最為莊嚴、也最為明麗的那種。他捍衛自己的藝術的心思很重,甚至高於自己的生命。他多次來過上海,也認識不少上海的人,並且關係非常融洽。他願意在矛盾尚不直接的上海(包括香港),過完那戰爭狀態的時期,對此他既是無奈的,但又是堅決的。他自己不演出,竟決定推出弟子李世芳代表自己演出,使用自己班社的老演員去輔助李世芳。這,實在是很高明的一筆,是間接的抗戰舉動。

至於他本人在抗戰中的深夜,把住所的帷幕拉嚴,然後用折斷的火柴棍取代京胡上的琴碼,這樣胡琴的聲音就大大降低。他寂寞地拉起了京胡,懷念遙遠北平的故人與老戲園子,懷念那些古老的戲本與樸素的表演。所有的這些,都讓梅蘭芳的“南遷”更富有人文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