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章(3 / 3)

我曾想過深山隱居,

但看見梅花在笑。我也曾想過安眠自殺,又見那鬆柏高傲。這酸甜苦辣的一切呀!無不成為我精神的桎梏。雄鷹呀!你為何振翅孤飛?列車啊!你為何呼嘯自跑?蘸水著墨——誰知揮筆風雷就?仰天拔劍——哪曉抱負比天高?地球飛旋——萬物依舊在。冬去春來——仍然滿花草。我時而俯首痛哭,時而又仰天狂笑。寂寞的太空撒下一聲鶴唳,奔騰的大海撇下萬頃波濤。誰理解?誰扶助?誰同情?誰依靠?疾呼聲回蕩蒼茫大地,無助淚滴落閻府陰曹。

船擱江心,自有掌舵的艄公。身陷重圍,更有解救的英豪。

楊柳逢雨,隻有俯首自卑,青鬆壓雪,危難時顯出清高。是你在我山重水複時,無私敞開溫暖的懷抱。政治上催我自新,生活上備至關照,精神上給我力量,經濟上慷慨解囊。平靜麵對崇山峻嶺,視而不見讒言譏笑。是朋友怎如此親密無間?是同胞哪像這肝膽相照?曠世真情我無法釋懷,相濡以沫的經曆怎麼也不能忘掉?淚盈盈欲哭無聲,用心血寫下這篇手稿。

東方露出魚肚白,接著朝露塗抹在上麵。再接著旭日冉冉升起,將縷縷光芒灑向人間。偉大的祖國又迎來一個新的早晨,廣袤的大地到處春意盎然。列車終於呼嘯而來,汽笛長鳴,緩緩進站。痛苦的時刻如期而至:

和知音分別,再見。握手、擁抱吧!過於俗套,更不用重複寒暄。何必再釀一杯苦酒?心中又添一份依戀?

揚子江的流水不再歡歌,嶽麓山的楓葉撒落地麵,龍宮的仙女無心載歌載舞,月中的嫦娥不禁以淚洗麵。上車吧!親愛的朋友,跨上時代的駿馬馳騁向前。永不停你那進擊的腳步,任憑風雲怎麼變幻。列車終於開動,風馳電掣,一往無前。列車啊!請減一下速,讓我再看伊最後一眼。司機卻不理解我的心情,仍目視前方,緊握操縱杆。凝視車去的方向,任寒風將我的頭發擾亂。車廂裏,你大概也在凝神沉思,苦澀地回顧插隊幾年。但你是否知道,我正虔誠為你祝願:

一步一層樓,逐步跨頂端,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又一度秋風掃落葉,又一度瑞雪滿家園。多年後的清江岸上,我又想起對你的眷戀。坎坷道路我又走過許多,手拄拐杖的“保爾”今天又重現。眺望清江上下,搖首而曰:“沒變沒變。依舊是一片浩瀚冷漠,隻幾許泡沫在漩渦裏亂翻。”倒是自己額頭多了幾道皺紋,恰似那歲月刻下的深淵。伊的生活我一概不知,心情怎麼也不能寬善。流水啊!請稍慢一步,捎去我幾句肺腑之言:當你徜徉繁華的時候,崎嶇的小路上我步履艱難。當你流連花團錦簇時,墳塚前我卻在以淚洗麵。朋友,登上黃鶴樓吧!

再登上龜蛇二山,那裏的曆史崢嶸悠久,那裏的鬆柏高雅偉岸。倘你能喚起往日的記憶,請居高臨下,回首而看:荒野上有一個蹣跚奔波的身影,我的命運依然淒淡。

筆,是這般力不從心,根本表達不完我火樣的情感。帶上吧!親愛的朋友,幸福時看它一眼。我沒把你比作青鬆、紅梅,你的形象卻永遠是我人生的封麵。我沒把你比作琴手,你的真情卻無時不撥動我的“心弦”。但願有一天,能和你再度相見。握手時,祖國換上簇新的服裝。暢談中,青春又回到你我身邊。

貧友 於時刻中

詩稿閱完,文琬仍動也不動。“咣當咣當”,列車有節奏地運

行。許久,文琬才輕輕放下詩稿,扶了扶眼鏡,麵向窗外,目光深邃地凝視撲麵而來又倉促後退的村莊、大地。心中,那波濤洶湧的心中,似乎深情地在說:“親愛的讀者,在下集中,我和文欣還會與你見麵,因為我們的故事沒完。”

行進著的列車前麵,冷峻而蜿蜒的鐵軌一直伸向“無盡的”遙遠……

初稿於一九八四年春 脫稿於二〇〇八年國慶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