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線熟得不能再熟,正是去萬州的那一條。去年今日,像是鮮明的對比,人雖依舊,可車馬煌煌間承載的已是兩重天。
越靠近北漠,從前那些不願想起的回憶便越頻繁。這些日子,她經常會夢到夕嵐——斷臂的那一天,她一生也不會忘記。
想到那孩子,謝冰弦便沒來由的心痛,也不知他現在怎麼樣,韓定淵將他照顧的好不好……
想自己這跌宕起伏的半年,落魄逃亡,根本不敢與他聯係,而如今又要途徑萬州,卻是自己北上的路……
她好像真是個災星,害蕭琰殞命,害夕嵐殘疾,又幾乎害蕭喻亡命天涯。若能夠離她遠遠的,那也是福氣……
到了瀾江棄車登船,數以千計的百姓圍在岸邊,隔著重重護衛想要一堵朝賀的陣容,謝冰弦覺得自己像隻供人參觀的猴子,大家都期待她在北漠可以演出什麼笑話。
她一步一步緩緩往前走,每一步仿佛都能感受到沙石劃過腳麵的銳痛。
這感覺就好像在刀尖上跳舞,明明充滿的痛苦和恐懼,心卻偏偏有那麼一絲的輕鬆。
登船前謝冰弦不由自主地回望了一樣,不遠處,被攔在幾丈之外的百姓湧起一陣騷動,仿佛一個浪花湧起,又在侍衛的刀戟下平複回去。
“公主!公主!”
喧鬧中她仿佛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待仔細去看去隻看見一片烏壓壓的人頭。
“姑娘,上船吧!”易公公在身邊提醒。
謝冰弦點了點頭,邁步走了上去。
梁國為了彰顯國威,此次特地派上了規模僅次於禦舟的巨船,六桅風帆,五層樓船,每一層都是雕梁畫棟,精美非凡,江風吹得紗幃飄飄,輕盈好似神仙境地。
這船說不上有多實用,但氣勢卻是一等一的宏偉,待起錨的號角吹響,幾十隻巨槳同時入水,激起的浪花仿佛千堆白雪,引得岸上陣陣驚呼。直到船起航離岸,還有許多人流連在岸上不願走。
“這西洋玩意兒看得果然清楚!”
“我看看!我看看!”
新跟隨她的兩個小侍女,良辰、良宵,正為一個古舊的單筒望遠鏡搶破頭。易公公不知從哪裏弄到這麼稀罕的舶來品,此時笑眯眯地看著她們,一臉慈祥。
“哎呀!你看那裏有人被擠落水了!”拿著望遠鏡的良辰驚呼。
“哪裏哪裏?我看看!”良宵一把搶過,放在眼睛前頭望了望,“咦?這人好生奇怪,水雖然不深,他也犯不著自個兒往水裏跑啊!在那裏又哭又跳的發什麼瘋?啊!他好像隻有一隻胳膊!”
謝冰弦本在兀自出神,聞言突然轉過身來。
“你說什麼?”她像是沒有聽清,又或者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良宵被她嚇了一跳,啜囁道:“岸……岸邊,有個人自己跑到水裏了……他隻有一條胳膊……”
謝冰弦劈手奪過望遠鏡,顫抖著雙手好半天才找到目標。
小小鏡頭裏,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淺灘處拚命地跑著,大半已沒在江中,他拚命想要追上大船的軌跡,但失去平衡的身體卻一次次消失在滾滾江流之中。
兩行熱淚重重落下,謝冰弦不顧一切地衝向船舷,朝著那人大聲喊道:“夕嵐!夕嵐——”
“死女人!”
“笨女人!”
他一次次站起,又一次次無力地跌回水中,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船越行越遠。浩浩長江,夕嵐站在齊胸深的水中,用僅剩的手臂瘋狂地拍打著江水。
“笨女人!笨女人——姐姐!”
夕嵐仰天長嘯,四濺的水花中,眼底已分不清是血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