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兒臣以為當追封皇太子,以皇太子儀下葬!”蕭喻沉聲,緩緩跪在皇帝榻前。
前日大臣們議定的規格是追封親王,但按皇太子禮下葬,也足夠體麵,但皇帝沒點頭也沒否決。
皇帝點點頭,“說下去……”
“一則若三哥健在,早應分府出宮,領的本就是親王銜,又何來追封之說;二來,三哥品性恭儉純良,若他健在……”蕭喻看了父親一眼,“兒臣以為他當得起一世明君。”
在儲位並不明朗的情況下,他說這話著實大膽。
皇帝並不答話,沉吟良久,眼角緩緩溢出一滴淚,“就這麼辦吧,著禮部去擬封號……可惜,隻怕再好的封號,你三哥他也不稀罕啊……”
蕭喻心中五味陳雜,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父親流淚,也是第一次覺得他與天下任何一個父親都沒有區別,會因為失去兒子流淚——若今日死的是他,隻怕什麼都是不同的吧。
“你母後去了,老三也去了,隻餘下你……朕不想再失去你們任何一個了……咱們父子之間有太多的誤會,你可還在怪我這老父親?”
聞言,蕭喻心中一瞬清明,母後去了,三哥去了,但後族和國舅的勢力還在,皇帝是擔心落在他手裏了,今日的六子怎能與以往相提並論?原來帝王之哀也不過轉念的事,此時他便又是步步為營的君王。
蕭喻有些想笑,卻到底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俯首哭道:“是兒臣少不更事,讓父皇憂心了!兒臣罪該萬死!”
皇帝虛扶了他一把,“起來吧,老三葬禮上,你是他最親的兄弟了,別頂著郡王銜,也讓禮部擬個親王封號來吧。”
“兒臣叩謝父皇!”
蕭喻把頭貼得更低,幾乎緊緊貼到了地磚上,這樣的情形,他該高興的,可偏偏從心底裏覺得諷刺和心酸。他知道,從這偏殿起,從此父慈子孝,過往種種,一如從未發生過吧。
“父皇,不知那謝氏要如何處置?”臨走前,蕭喻到底壯著膽子問了句。
皇帝揉揉眉心,“他們私逃的事,不論天子還是平民,任天下哪一個父親都不會原諒的吧?朕到底不願傷老三的心,不殺她已是大德,難道還指望朕承認她做太子妃麼?送回寧國去吧!”
她本就是寧國送來的假公主,再回去怎能有活路?可自己能怎麼辦?還能像蕭琰那樣帶著她逃嗎?
蕭喻腦子裏飛快地搜尋對策,忽然靈光一閃,忙跪下道:“父皇,兒臣有個主意。”
“說。”
“兒臣聽聞真正的寧國公主成為北漠皇貴妃後寵冠六宮,照這態勢下去,寧國與北漠隻怕要真正融為一體了。我朝若也送個公主過去,一來,隻怕兩國不依,二來,兒臣以為即便送個公主過去,也未必能平衡局勢。不如將計就計,將她這假公主送過去,這一真一假,本就是寧國公主心頭的一根刺,謝氏背後有大梁撐腰,到時若再拉攏北漠皇後,說不定就能讓北漠後院起火,又何樂而不為呢?再退一步說,即便此計不成,也能借此羞辱寧國,報一箭之仇,父皇以為如何?”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笑起來,“這一招反客為主,朕從前還真小瞧了你!”
※ ※ ※
殺她的聖旨到底沒有下來,蕭琰的葬禮卻定了按皇太子規格舉行,於是眾臣們又忙不迭地去討論諡號和葬儀。
當夜謝冰弦一直待在浮光殿的藏書閣裏,皇帝不肯承認她是自己兒媳,她便也沒有正殿守靈的資格,而對偶齋裏有太多回憶,成了心底那個不可觸碰的傷口,她根本不敢回。
還記得那夜登高看雪,她說過,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那時他們坐在屋頂,任千裏銀光流瀉,仿佛能看淡生死,誰知時間才是最無情的東西,一轉眼,便都已成了空談。
來世嗎?多麼虛無縹緲的東西,若真有來世,若真有奈何橋、孟婆湯,誰又能記著誰?
蕭琰,你可知道這世上我孑然一身而已,蕭琰,你可知道我在想你麼?
嗬嗬,若有將來,他也必不願見自己了吧,將他送回他不願意回的地方,給他戴上他不願意戴的榮光,他對自己,是失望?是後悔?
可是,我能為你做的,也僅此而已了……
不想失去你,也不想把你當做過去來緬懷,便隻能用這個方法,讓你貫穿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他們欠你的,我會幫你一件件討回來……
就當我,是用這樣的辦法,在懷念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