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覺天旋地轉,仿佛天要塌下來一般。她朝前走了兩步,兩腿一軟便摔在地板上,昏厥了過去。
“靜子!靜子!”若聰將她抱在懷裏,失聲地喊道。
也不知過了多久,靜子才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著若聰的臉,喃喃地說:“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呀!”
若聰道出了這一切,心情反倒平靜了許多。他後悔向靜子隱瞞了這麼多年,害得她千裏迢迢跑到東北來。他太有愧於靜子了。
“靜子,是我對不起你,我也沒有資格得到你。我已年過五旬,到了知天命的年齡,讓我們永遠做一個好朋友吧,我會永遠記住你的。”他動情地說。
“不,不管你怎麼樣,我都不會離開你。”靜子在經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後還是做出了這樣的訣擇。
“那怎麼行,這豈不太苦了你。”若聰執意不從,不願讓人憐憫。
“若聰,我想好了,兩個人相愛,絕不僅僅是肉體上的關係。盡管你沒有了性生活的能力,可我們依然可以相依相伴,有你這個人在我身邊,我也就知足了。”
若聰給靜子這情深意切的話語深深打動了。中日兩國仍在打仗,但這也不能割斷中日兩國人民的情誼。他情不自禁地將靜子又一次摟在懷裏,用顫抖的手摩挲著她的秀發。他感到靜子的氣息打在他的脖子裏,靜子的頭發撩動著他的麵孔。他倆相互依偎著,屏住呼吸,相互傾聽著對方心髒的跳動。
“靜子,如果你真想和我在一起,希望你答應我一個請求。”
“你說吧,我答應!”靜子毫不猶豫地說。
“跟我留在中國吧。”
靜子不禁一愣。她顯然對若聰提的條件缺乏心理上的準備。在來中國前,父親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一定要把若聰帶到日本。
“這很重要嗎?”她試探著問。
“十分重要。”認真地說,“我不願在一個屠殺中國人的政府眼皮底下生活。”
靜子沉默了。她放開攬在若聰腰上的手,慢慢走回到椅子旁。
“你就那麼痛恨我們日本?”她憂鬱地問。
“不是日本,我痛恨的是日本的軍閥政府。”他糾正道。
“如果有一天這個政府倒台了呢!”
“到那個時候,我可以重新考慮我的決定。”
“那好,我答應你!”靜子說,“但我要把我的女兒接過來。”
“應當是我們的女兒,雖然我不是她的生身父親。”
“對,我們的女兒。”
幾天之後,靜子回國將女兒接到了中國。沒過多久,若聰和靜子便在這個城市消失了。他們身邊的人誰也說不清他倆究竟去了哪裏。有人說,他們去了大興安嶺林區,也有人說,他們去了人煙稀少的科爾沁草原。
閔香蓮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他。
時過境遷,我和尹莉莉一直都把姥姥的傳奇經曆當作一個謎。姥姥臨終之前對肖若聰的坎坷經曆還有種負疚感。我想,這也許是她後來一直拒絕搬回古宅去住的一種情愫吧。
那年,我和莉莉在古宅的那間屋子裏徘徊了許久,誰也找不出一句恰當的句子來評說它。
聽母親先前講,這間屋子便是早年姥姥與肖若聰的幽會之處。也就是在這屋外的院子裏肖若聰被官府的人五花大綁地推出去,不容分說便給閹割了。其實,他們在屋裏什麼事情也沒有做。
尹莉莉推開古宅的一道門,驚愕地說:“詩劍,我怎麼好像聽到裏邊有人喊似的,怪瘮人的。”
我說:“你別這驚驚乍乍地好不好。”
她說:“還不是讓你姥姥家的那點臭事給攪和的。一進古宅的大院,我就有種別樣的感覺,隻覺陰森森的。”
那年,恰好是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簽訂十周年,雙方相互慶祝之時,也傳來一些不合諧的聲音,圍繞釣魚島主權和教科書問題,日本國內極少數人軍國主義的陰魂不散,招致中國人的強烈憤慨。
尹莉莉有強烈民族意識。她說:“你姥姥幸虧沒嫁給姓肖的,否則,我都會為你感到羞恥。他逆來順受,太缺乏一種民族精神了。”
我不以為然:“我不這樣看,不管怎麼說,肖若聰還是一個對中國有很深感情的人。盡管戰後他和靜子去了日本,還加入日本國籍,可他日後回大陸還不忘投資辦企業,捐資慈善事業,畢竟還做了許多有益的事。”
她冷冷一笑,說:“也難怪,從人性的角度講,人們往往會同情弱者的。”
“也不盡如此吧,”我說,“有些事是一兩句話說不清楚的。我姥姥當初對肖若聰一見鍾情,應當說還是有一定道理的。隻可惜他們生活在那個時代,人為阻礙了他們的愛情。愛情就是這樣的奇怪。他在心愛的女人麵前,總欲把事情做得漂亮些,可往往事與願違,這就隻能怪老天沒長眼了。”
“嗬,你什麼時候信起天命來了,怪不得你處處與我作對,原來是想反其道而行之啊。”
她自做聰明地笑了起來。
“哎,別把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瞎聯係,好不好?我有些不滿地說。”世界本來就是豐富多彩的,你就拿這個古宅來說吧,許多人都在裏邊住過,但各自的命運又不盡相同嘛。”
尹莉莉歎了口氣:“詩劍,你說的也有些道理。古宅,真的像是一本書,就看你怎樣去讀了。”
“深刻!”我不禁慨歎說,“難怪古人說,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