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了城防司令,唯恐走丁誌山的複轍,便千方百計地強化市區治安。他在每個日本商人的商店周圍都布置了便衣。平時,也有幾支巡邏隊不停在大街小巷裏轉悠。別說,這招還真的起了點敲山震虎的作用,綁票的事倒沒再發生過。不過幾天前的一次暗殺,倒差點讓他喪了命。那天晚上,他照例又領著小老婆去看二人轉。人剛走上劇場的台階,突然,身後響了兩槍,還未等保鏢省過神來,刺客早已乘亂藏在人群中跑得沒了蹤影。黃毛的耳朵給穿了孔,還好,總算沒要了小命。他的小老婆當時嚇得就尿了褲子,癱在了台階上。
從這以後,他再也不敢在晚上帶小老婆出去了,而改為請演員來家裏唱。香蓮得知這事,深深出了一口積淤在心底的悶氣。她想,怎麼就沒一槍把這個壞家夥送上西天呢。
不久前,李宜龍托人從河南轉過一封信來。信上說,他不久以後將重返東北,他那裏的生意實在是做不下去了。他在信上還提到一件令香蓮意外的事情。宜龍在南陽街頭同江迅和雨霖相逢了。原來,西安事變後,東北軍撤出了西北,江迅所在的軍給派駐到豫南地區。一個多月前,他剛把雨霖接過來。他們這次到南陽是專程看父親的,不想在街上居然碰上了。李宜龍雖說看不上女婿江迅,但對見到女兒,仍高興得了不得,眼淚當時就流下來了。他在信上說,離家七年多,備受思鄉之苦,如今是一天也不願呆下去了。香蓮放下信,不禁又想起了瑩嬌的事,心裏不免有些不安起來。
說起來,瑩嬌作為女人也挺可憐的,嫁給李宜龍就沒過上幾天安穩的日子。他這一走,又把她撇下了七年。瑩嬌十六歲到李家,到今年也不過二十幾歲,正是青春年少之時,又如何能禁受得住這遠離男人的寂寞日子。近一年多,她一直在同那個開飯館的牛鐵山來往。香蓮心裏清楚這事,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隻是最近,她眼見瑩嬌的肚子鼓了起來,盡想吃酸的,又時常嘔吐,分明是懷了姓牛的孩子了。李宜龍在這節骨眼上回來,可如何是好。於是她趕快把瑩嬌召過來,將老爺要回來的事情說了。瑩嬌當時就給她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哀求道:“姐姐,您得想個法子救救我。”
香蓮歎了口氣說:“你呀,盡給我惹事。你看你現在的樣子,外人都眼瞅著呢,你這不是給我出難題嗎?”
“那可怎麼辦!”她六神無主地說,“看起來,我隻有一死了。”
香蓮忙說:“瑩嬌,這可萬萬使不得,讓我們好好想個法子,設法躲過這一劫難。”
這日,香蓮突然出現在牛鐵山的飯館,她將他叫到背人的地方,目光在他臉上足足停留了三十秒鍾,直把他看得內心發毛為止。
“李太太,找我有事?”
“哼,虧你還有臉說。”她怒容滿麵地說。
“哎,你這話從何說起呀。”牛鐵山明知故問地說。
“好哇,你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還想賴帳不成?”她大聲喝道。
“我說,你可不要血口噴人,誰能證明她肚子是我搞大的!”牛鐵山現出了一副無賴相。
“姓牛的,我可告訴你,我們當家的可是要回來了。他的脾氣你是知道的,眼裏可是揉不得沙子的。到時他會剝了你的皮!”
他一聽李宜龍快回來了,心裏害怕得要死。他早就風聞當年的李宜龍劁肖若聰的事,渾身不由打了個冷戰。於是他的態度馬上就軟了下來,說:“哎呀,李太太,你可別嚇唬我。我也是一時糊塗才作出這等丟人現眼的事來,你休好積德,可不能見死不救哇。”
“我一個婦道人,還能有什麼法子,到這份上,你要還想開你的飯館,就趕快帶瑩嬌到奉天的醫院去打胎,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牛鐵山一思量,也隻能這樣做,便答應了。幾天以後,他帶著瑩嬌悄悄去了奉天,香蓮這才鬆了一口氣,其實,她也打心眼裏不願見瑩嬌為此事犯難。一想起過去的事,她便有種同病相憐之感。
她盼李宜龍從河南回來,又怕他回來,心裏矛盾極了。她清楚,即使時間再長,也難以彌合他們之間的溝痕。況且肖若聰這幾年同她的關係也是藕斷絲連的。她每次去奉天,都免不了要給他打電話,約他出來吃上一頓飯。
若聰最熱心的話題還是有關他們共同的女兒雨霖。可雨霖一走就杳無音信,也的確讓他這個生父傷心。香蓮最熱心的話題是希望若聰能盡快找個人,即使兩個人不能過夫妻生活,也可長期廝守,好有個照應,否則她將一輩子愧疚於他的。
他從去年起就離開了滿鐵奉天事務所。他再也無法忍受山田所長那套霸道的作風了。在山田眼裏,中國人是豬狗不如的劣等民族,隻配給日本人做奴隸。一次他驕橫地對若聰說:“你們中國人的人種不行。十個中國兵也敵不過一個皇軍。”
“山田先生,請不要忘記徐福的祖先是在中國。”
若聰這句棉裏藏針的話惹怒了山田所長。他“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罵道:“八格雅魯!你馬上從我的事務所滾開!我不需要你這樣的支那人!”
“謝謝,我早就在等你這句話了。”他一邊說,一邊開始收拾自己辦公桌上的東西。
山田做夢也沒有想到平日逆來順受的這個下屬,今日居然膽敢公開與他對抗,直氣得臉色蒼白。
肖若聰失業了。先前積蓄的那點錢,在一天天減少。由於囊中羞澀,連房租都拖欠兩個月的了。房東女人緊擰著眉頭,整天拿話給他聽,並揚言,如果再交不上房錢,她可就不客氣了。他沒辦法,隻得一天到晚跑到外邊去找工作。但戰爭時期,經濟蕭條,工作的位置太少,而類似拉黃包車,端盤子洗碗的活,他又放不下架子去幹,就隻好從租的房子裏搬出來,淪落到街頭。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個堂堂的歸國留學生竟混得這般淒慘,窩囊得隻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