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十月中旬,雨虹與北方局輸送的一批年輕知識分子在山西五台山地區經過短時間的培訓後,接到了八路軍一二九師政治部的命令,立即分赴抗日前線。
雨虹被分配到新組建的挺進支隊工作。從穿上八路軍製服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處在亢奮的情緒之中。脫去了嬌豔的長裙,換上了粗布軍裝;剪去了披肩秀發,留起齊耳短發。站在鏡子前,她發現她少了幾分俊俏,多了幾分威武。腰上紮起武裝帶,腿上打起了綁腿,她覺得連心情都同以前大不一樣了。
“這個雨虹長得可真精神!”幹訓隊裏,許多人都這樣評價她。
雨虹聽了,心裏也美滋滋的。年方二十二歲的她,盡管還談不上涉世很深,但她也認為她成熟了許多。尤其在幹訓隊裏,她切身體會到革命大家庭的溫暖,這與白區真是有天壤之別呀!”
那會兒,她和雲林很少有機會與同誌們聚在一起,而且氣氛遠沒有這般輕鬆。她和姐妹們在休息之餘,可以手拉手跑到山頂上去一覽眾山,可以在曠野裏放開歌喉唱《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她欽佩那些從雪山草地走過來的紅軍勇士,歲月的磨難使他們愈發地成熟起來。
一次,她在幹訓隊聆聽了劉伯承師長的講話,激動的心情好長時間都難以平靜。在白區她就聽說過許多他的傳奇故事。而今,當他挺著寬闊的身軀,披著一件被風雨蝕退了顏色的灰色大衣,健步走到講台時,她才猛然發現,劉師長其實也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他帶著一副玳瑁邊眼鏡,保護他僅有的一隻閃閃發光的眼睛。他的額間有幾道深深的皺紋,他的軍帽下露出短而有點斑白的頭發。
劉師長對台下說:“在座的大都是知識分子,你們受地方黨的重托來到我們一二九師,為我們增添了活力,我代表一二九師的全體將士歡迎你們。說起來,我也算個知識分子吧。我曾在蘇聯陸軍高級步兵學校,伏龍芝軍事學院學習,一九三○年回國,後來還當上紅軍大學的校長,我們中間將來也能不能出幾個校長呀?”
台下人都哄然大笑。
“不要笑嘛,”他微笑著說,“這並不是天方夜譚。但我們也要向工農幹部學習,要取長補短。我們的那點知識還是很不夠的。我們不但要學習軍事、政治、曆史、地理、數學、自然常識,還有新式標點符號,都要學習。打鐵全憑兩膀硬,紅燒雞不會自己飛到肚皮上來。馬克思是死在書案上的。毛主席對學習講一個‘鑽’字。古人把書當作敵人來進攻。我希望同誌們到抗日前線後,要不間斷地學習,要從戰爭中學習戰爭,把日本鬼子從中國趕出去!”
台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雨虹也起勁地拍著巴掌,把手都拍紅了。從那會兒起,她就暗下決心,一定要向老同誌學習,做好黨所分配的每一項工作。
當時,八路軍一二九師主力已經開抵山西的陽泉、平定,準備參加正太線作戰。還有一部分部隊組成挺進支隊向冀南進軍,雨虹作為挺進支隊的宣傳幹事,隨支隊政治部機關來到南宮縣。一連十幾天的長途跋涉,讓初次走上軍旅生涯的雨虹經受到一次艱苦的磨煉。開頭幾天,她還能咬牙堅持,可後來她就吃不消了,腳板上打起了一串串血泡,晚上用針挑開血泡,白天還要接著走,走起路來都一瘸一拐的。盡管她身上的行李和背包都由戰友們分擔了,但行軍幾十裏後,她還是大汗淋漓,氣喘籲籲。她眼見那些經曆過戰火考驗的戰友大步流星,根本也不把行軍路遠放在眼下,她便恨自己不爭氣,急得真想大哭一場。她掉隊了,戰友們一個接一個地從她身邊擦過,她想快一點走,可腳就是不聽使喚。不時有好心的戰友停下腳步安慰她:“小同誌,別著急,後邊有收容隊的。”
雨虹每每聽到這話,便氣得不行,嘴噘得老高。崎嶇的山路好像成心與她作對似的,每走一步,那討厭的石子就像針一樣紮著她的腳板。她終於挺不住了,索性坐到了路邊抹起眼淚來。她身後的許多戰士都停下來。他們瞅著這個嬌小柔弱的女兵也議論起來。
“哎,這個女兵走路還哭啊?”
“一看就是個城市兵,沒受過鍛煉。”
“要是個男兵就好了,我可以背著他走。”
“別說風涼話,你要是誠心,就去找個擔架,咱們抬著她走。”
雨虹自尊心極強,她如何能承受得了這般言語。她霍地站起來,用手抹了一把淚花,倔強地撥開人群踉踉蹌蹌地朝前走。
人們驚愕了,紛紛閃到路旁。
“小妹妹,讓我背你走一段路吧?”一個操江西口音的老兵跑過來,誠懇地說。
雨虹像沒聽見似的,依舊往前走。她最難以忍受的就是人們憐憫的目光。
“小鬼,停一下。”不遠處傳來一個粗獷的聲音。
雨虹怔了一下,還是沒停下腳步。但頃刻之間,一匹馬已從後麵躍到她跟前。她驚愕地抬起頭,見一位身材魁梧,麵色黝黑的方臉大漢從馬上跳下來,擋住了她的腳步。
“你是哪部分的?”他牽著馬僵繩,關切地問。
“支隊政治處的。”
“哎,那我怎麼不認識你呀。”
雨虹內心有些不快,心說,“我怎麼就該認識你呢?”她瞟了他一眼,見他正盯著她,便說:“我是剛分到那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