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一夜之間就將古宅交還李家,實在大大出乎香蓮的意料。她將這事講給瑩嬌,她也有點迷惑不解。她們尤其在是否請老爺回來的問題上拿不定主意。前些日子,梁雲貴偷偷跑回來一次,談到南陽的生意很清淡,他們幾乎有點混不下去了。
楊瑩嬌說:“若是能保證老爺平安無事地回遼城,那敢情好。現在好好的一家人分了好幾處,也真夠鬧心的。”
閔香蓮並不企盼李宜龍馬上回來。這不光由於他們夫妻的感情一直不夠好,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上次見到若聰之後,他們一直在偷偷地保持著聯係。若聰曾痛哭流涕地向她講述了自己的坷坎遭遇。
她震驚了。她沒有想到自己的男人對若聰會那般的殘忍。她真恨不得當麵痛罵他一頓。但另一方麵,她又對宜龍的骨氣感到寬慰。至於若聰,他無論如何表白,畢竟還在給日本人做事。於是,她的思緒便像一團亂麻,經常在一種矛盾當中交織著。
她每月都要找借口到奉天一趟。她總是覺得愧對了若聰,讓他蒙受了那麼大的屈辱。他們一起談論最多的當然還是他們共同的女兒雨霖。半年前,她從雨霖的來信中得知,女兒領著兒子江楓已隨軍進駐到了古城西安的郊區。她不禁為女兒的命運擔憂起來。
香蓮十分清楚東北軍在蔣介石的棋盤上不過是一個隨時可以舍棄的小棋子,將它擺到陝西充當馬前卒,勢必要產生一個可悲的結局。蔣介石幾十萬大軍的圍追堵截都未能把毛澤東的紅軍吃掉,張學良數萬元氣大傷的軍隊又如何消滅得了紅軍呢?一次,她不無悲哀地對若聰說:“雨霖也是生不逢時,偏偏趕上這樣一個亂世道,想好好活著都不容易。”
若聰也憂鬱忡忡地說:“到了這一步,也隻好走一步,看一步,聽天由命吧。”
她來到古宅前,望著正門前高高的牌樓和雄踞朱漆門兩側的獅子,多有感慨。她熟悉院內那布滿青苔的石板小道和直入廳堂的幽長花廊。這深宅大院有她無憂無慮的童年,也有她含心茹苦的昨天。命運使她在這裏失去了一個傾心的戀人,又使她嫁給了一個她並不愛的男人。如今,人去屋空,她又要搬回住了,這對她來講,不知意味著是悲,還是喜。
柳眉默默跟太太穿過廳堂,通過垂接斜廊,登上油漆剝落的“清雅亭”。她知道太太心緒不好,不願說一句話,也不敢說一句話。
“柳眉,你跟我也有二十年了吧。”香蓮感慨地說。
“太太,整整二十年了。”
“你那會兒,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吧。”
“是的,太太。”柳眉恭敬地說。她不知道太太話裏的意思。
“柳眉,你也算這兒的老人了,你說說看,我們還有搬回這宅院的必要嗎?”
柳眉驚愕了,瞪大了眼睛:“太太,這可是您和老爺半生積蓄的家業呀。”
“可我總覺這宅子並沒給我們帶來過好運氣。我想把它賣掉!”
“賣掉?”柳眉幾乎驚叫起來。
“對,賣掉,連同這晦氣一起賣掉。”她肯定地說。
“這樣大的事恐怕要和老爺商量一下吧。”
“他死到幾千裏之外,我上哪兒找他商量!”香蓮沒好氣地說。
“太太,我看還是慎重點好。”柳眉小心翼翼地說。
“那就先讓瑩嬌搬進去,反正我是不想住了。”她冷冷地說。
她一想可怖的新婚之夜,一想熙岱慘死在那裏,就感到傷心。
瑩嬌是個沒主見的女人,聽到太太要賣古宅,心裏不情願,也不敢表現出來。奇怪的是,古宅盡管開價很低,可偌大的遼城居然沒人來買。有錢人像逃避瘟疫般地麵對這座古宅,沒錢人則連談論的資格都沒有。幾個月過去了,這座古宅還空空地擱放在哪裏。
中村起初並不知曉這件事,隻是奇怪李家為何遲遲沒有動靜。等到黃操將事情的原委告知他後,他不禁勃然大怒,說:“你去告訴那個女人,這個家,她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黃操像領了聖旨般地找到閔香蓮,趾高氣揚地說:“中村太君說了,這個家你必須要搬。”
“為什麼?”
“不為什麼,”他冷笑著說,“就像我日你一樣。”
“流氓!你怎麼這樣無恥!”她氣得說話時嘴唇都哆嗦起來。
他得意地淫笑著:“你男人離家這麼久了,你就能守得住活寡?如果沒有人的話,我甘願奉陪,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哈哈……”
“啪!”一記耳光狠狠地摑在了他的臉上。他捂著發紅的臉,惡狠狠地說:“還沒有人敢打老子呢。你記著,看我過後怎麼收拾你!”
黃操走後,閔香蓮俯在梳妝台前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看起來,這個家是不得不搬了。她走到瑩嬌的屋裏,見瑩嬌正在對著鏡子發呆。她見大太太進來,慌忙站起來,臉上的表情很不自然。香蓮發現她又新戴了一條金項鏈,頓時生了疑心,猛然想起前些日子,柳眉告訴她,瑩嬌繼父的兒子牛鐵山近來常找姨太太。這個牛鐵山盡管依然是傻大黑粗的樣子,可他現在不再打鐵了,而是開了一家飯館,還雇了五六個幫工,生意滿紅火的,不用說,手頭也有了錢。“他們該不會……”香蓮冷不丁掠過一個念頭。
“姐姐,你快請坐。”瑩嬌在短暫的惶恐之後,恢複了平靜,滿臉微笑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