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天亮了,小雪婆婆十分吃驚又有著淡淡的失落,賀德英沒有來。
院子內外出奇的安靜,幾隻麻雀從屋頂上跳下來,在院子裏一蹦一跳的尋食,小雨站在它們中間,它們也不知道害怕。
老人聽了小雪的勸說,心裏遲疑不定,沒有在天黑之前開車回深圳,如今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院子裏,對於這出奇的寧靜突然很不習慣,如果德英一直大罵下去,四處指責她,也許她能冷著心腸不理不睬,但是她沒有想到,賀德英在她家院子外麵罵了一天一夜,什麼惡毒的字眼都窮盡了,但是現在都不罵了。
老太太很意外,伴隨著這意外同時而來的,還有自責與不安,她想德英肯定是對她失望了,所以她寧願不罵了,她不想認她,她也就無所謂了,罵了一天一夜,發瀉了怒火,也就作罷,她沒有錢躲到別處去生孩子,原想著從她這裏弄到點錢的,這一招失望後,德英大概對她徹底失望,想別的法子弄錢去了。
這是老太太猜測到的,她的自責越來越深重,原想著德英騙了她,她罵她,她可以冷漠對她,但是現在,賀德英不罵了,老太太卻亂了方寸,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江小雪站在不遠處,她剛給家裏打了一個電話,是王媽接的電話,小雪在手機裏問了寶寶所有的事情,答知一切都很好後之後,江小雪才放了心,她謝了王媽,掛了電話,看著婆婆坐在那裏發呆,眼睛征征的看著外麵,好像任何時候,賀德英都會笑著走進來,叫她一聲“俺媽。”
江小雪知道,現在,就算是她想馬上開車回深圳,估計婆婆也不願意了,她仿佛改變了心意,在等待著什麼。江小雪抬頭看了看天空,現在是七月份,明晃晃的太陽一大早就升起來了,如今掛在藍色的天空上,天空萬裏無雲,藍得像幽深的湖泊,白楊樹茂盛的樹葉子在風中沙沙的響著,因為江小雪婆家門前種著一排密密的白楊樹,所以她們整個小小的院子如今就籠罩在濃密的樹蔭裏,雖然現在是一年裏最熱的時候,可是在小雪婆家,她們三個人或坐或站的呆在院子裏,卻一片清涼。
知了在白楊樹上一聲跟著一聲的鳴唱著,就像沸騰的海洋,熱鬧異常,小雪在心裏感慨,她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聽到過知了的叫聲了。抬頭仰望著藍天以及那些白楊樹的時候,江小雪不自禁的想起李文龍曾經對她說過的話:“小雪,你是夏天沒過來,夏天這些白楊樹都長出了綠葉子,那才叫真的好看。”
她開始掛念起李文龍了,如今景色如畫,清晰的在眼前一一呈現,她卻和李文龍嘔著氣。白楊樹形成樹林,就像綠色的大海,小雪現在看到了,的確是非常好看,可以說,是她長這麼大,見過的最美麗的地方,江小雪心想著,如果這裏不那麼重男輕女,不那麼封建落後,該是多麼好啊,簡直就是理想中的世外桃源!
在這一刻,江小雪突然特別的想念李文龍,她拿出手機,想給他打一個電話或者發一條短信,也不知道他在南京出差到底怎麼樣,現在年會要結束沒有,想問一下他到底還要幾天才能回深圳,甚至想告訴他,她還有囡囡她們都很想他!
然而她看著沉寂的手機,李文龍出差也三四天了,他卻一直沒給她一個電話,甚至短信也沒有,李文龍從來沒有這樣過。戀愛的時候,他們每天都要煲很久的電話粥,每天通話至少要一個小時,就算是結婚後,兩個人雖然不像戀愛的時候長時間的聊電話了,可是情人節,生日,結婚紀念日,李文龍都會準時的給她發短信,短信上寫著“寶貝,節日快樂,我愛你。”
這些,仿佛都是很久遠的事情了,婚後和婚前的待遇,就好像是天壤之別。現在,他們吵了架,他既然連一個短信和電話也沒有,她江小雪沒有生他的氣,現在陪著他的老娘開車到這個老家來,可他李文龍,為了逃避問題借著公司要他出差之名跑到南京去,逃避也就逃避了,可是他竟然到現在一個音信也沒有。
她為什麼要主動給他電話或者短信,他什麼也沒有為她做,憑什麼?
江小雪生氣了,剛才升起的思念被她自己生生扼殺,她把手機丟回了口袋內,想了想,看了看仍然坐在那裏的婆婆,她走了過去,事情總不能這樣拖著,解決了,他們就回深圳,她想念囡囡,再說她產假要結束了,她得上班去,上班前要把照顧寶寶的事情做好一個安排,再說了,和李文龍總不能這樣冷戰下去,也許他在外麵出差馬上要回家了,如果他回到家,發現他們全家都不在,家裏一個人也沒有,會是怎麼樣的震驚了,再說了,老太太不是反複說過,這件事不能讓李文龍知道麼?她得去提醒一下老太太。
“媽?”
江小雪走到婆婆麵前,帶著征詢的語氣輕聲喚她,老太太不知從屋子的哪個角落裏尋到一把老式的蒲扇,那扇子呈圓形,中間裂開了許多縫,扇起來刷刷的響,應該也沒什麼風,不過老太太不計較,她根本就不熱,或者說她的心思根本就沒在防暑納涼的上麵。她隻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驅趕著蚊子,江小雪問她話,她都沒回過神來。
自從天還沒亮,婆婆催著江小雪回深圳,江小雪和她說了那麼一通話之後,老太太就緩緩的放下了行李,尋了一把扇子坐在院子裏麵,一直盯著院門那裏,這個姿勢保持了兩個多小時,現在已經是上午七點了。
“媽,你想好了沒有,我跟你說,我們最遲明天要回去了,文龍也許出差快回來了。”江小雪無奈,隻得出聲提醒。
“啊,毛龍要回來了嗎?”
老太太吃了一驚,身子動了一動,看向江小雪,江小雪點點頭,對她說道:“是啊,媽,文龍沒跟你說嗎,他去南京隻去一個星期,現在都五天了,我們回家路上還要兩天呢。”
老太太在心裏算了算,想想也是,她坐在那裏,焦急道:“唉呀,這可怎麼辦,可不能讓他知道呀。”
老人很焦急,可是並沒有站起來,著急的收拾行李想走,她仍然坐在那裏,雖然臉上的神情十分焦急,可是身體卻不動不動,她不想走,好像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江小雪笑了笑,想給老人台階下,她便對她道:“媽,要不一會我和你去看看德英姐,把事情解決了,我們下午就開車回去?”
老太太沒作聲。
江小雪對老人道:“媽,你再想想,一會給我結果,反正不管怎麼樣,我們下午回去吧。”
老太太點點頭。
江小雪話音剛落,院門“吱呀”響了一聲,她回過身來,就看到幾個老太太結伴著走了進來,一走進來看到小雪說笑道:“唉呀,小雪啊,你還認得我麼,我是你四嬸子啊。”
另一個說:“我是你三嬸子。”
“二嬸子。”
小雪隻得笑著點點頭,一個個招呼。她怎麼認得,整個村都是他們家的親戚,幸好老太太們自我介紹,江小雪跟著他們的稱呼禮貌招呼一聲就行了。
婆婆吩咐小雪去房間裏拿板凳椅子,幾個老太太陪著婆婆一起坐在院子裏,白楊樹的樹影隨著風在地麵上緩緩的移動著,看上去寧靜至極。
江小雨在院子裏呆不住,她對小雪道:“姐,上午走不走?”
“不走。”
“那行,我開車出去轉轉,中午回來。”
“行,中午前回來啊,太遠的地方不要去,不要開快了,不要迷路,下午一定回家的。”
“知道啦。”
江小雪剛送走妹妹,就聽到身後一個老太太問她婆婆:“老四,那個女的是誰?”
“我兒媳子的妹妹。”
“你親家兩個閨女啊,有沒有兒子?”
江小雪在心裏皺了皺眉,想著這些老太太對別人家有沒有兒子這麼上心做什麼?總是張嘴就問,得知有兒子會意的點點頭,沒兒子肯定也是會意的互相看看,至少在心裏要嘲笑一番。
幸好婆婆隻是笑笑,沒有告訴她們,婆婆還是顧著親家的麵子的。江小雪笑了笑,想了想,安心過後又覺得沒必要,婆婆之所以不說,在她的心裏,大概她們家沒有兒子,對於老太太來說,作為她的親家,是一件丟人的事吧。
“老四,德英昨天罵了一天一夜啊,德英和你年輕的時候可真像。”
江小雪回頭,就看到她招呼為三嬸子的那個在笑眯眯的說著,她婆婆臉上的笑容慢慢減少。“老四,你不要難過,這不是你的錯。”
婆婆開口了,“德英想跟我要幾千塊錢,她說她懷了第三胎,前兩個是丫頭,這一個是兒子,不想被計生辦的打掉,想逃到外地去生。想跟我要幾千塊錢,我沒有給她。”
江小雪愣了愣,沒想到婆婆會開口說出實情。
剛才說話的三嬸立馬說道:“老四,你說得沒錯,我們不怪你,德英懂什麼,我們當年看著你走過來的,德英他爸當年是怎麼對你的,在整個村裏追著打啊,老四,你是後半生有福,前半生真的很可憐,再說了,這個閨女嫁人了,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別說德英,就是我親閨女,我從小帶到大,不知道多疼,現在想跟我要錢,我也是不給的。我有兒子啊,我要是給了出嫁的閨女,我兒子兒媳子不說死我去,老四,你這樣做沒錯。”
三嬸安慰小雪婆婆。
江小雪在心裏偷笑,看到一個重男輕女到病態的老人好笑,看到一群簡直就是一場喜劇。
“老四,德英說她今天不來罵了,她說再怎麼罵,你對她也是這樣,她懶得罵了。”
另外一個老太太告訴小雪婆婆:“昨天晚上,她後來罵累了,回去的時候我剛好碰見她,她跟我說的,眼睛紅著,臉上還有淚,說她也是沒辦法,因為現在隻有你這裏有錢了,所以才打電話騙你回來,她說這些年你對她不聞不問,她如果不說自己要死了,你肯定不會回來的。”
小雪婆婆身子震了震,臉上抽動一下,沒有說話,自責像一把鈍鋸一樣,在她心裏緩慢的左右拉著,她能想象到昨天晚上德英失望的神情。
“老四,其實德英和你當年很像,我聽說德林比她運氣,第一胎就生了一個男孩,她婆家對她不錯,但是德英就不行了,生了兩個都是閨女,估計和我們村劉季海一樣,這個古話說得好,前兩個是閨女,這後麵多半都是閨女了,劉季海媳子不就是最好的證明麼,我們幾個都看了德英的肚子,明顯就是一丫頭,可是她偏不信,說去醫院看了,是個男孩,一定要生下來。”
“胡說!”
小雪婆婆打斷三嬸的話,對她說道:“我前麵生了兩個丫頭,第三胎不就是兒子麼?”
老人臉上擺明了不高興。
三嬸笑了笑,討好說道:“你是後來離了婚,再嫁了,不是同一個男人麼,他們說如果是同一個男人,前兩個閨女,後麵也是閨女呢,咱村裏村外,一般前麵生了兩個閨女的,男的都想離婚再娶的,因為很多都是再生下去也全是閨女。”
江小雪呆在那裏,心裏想到,這農村還有這種說法?不過她想了想,好像台灣那個小S,還有那個唱歌的王菲,前麵兩個都是女兒,不知道她們第三個是不是女兒?
三嬸笑了笑,在那裏繼續說道:“德英長得很像你年輕的時候啊,老四,她昨天一邊罵你一邊哭,我們看著也怪可憐的,唉,雖然看她肚子不像個兒子,還是希望她這一胎生個兒子吧,否則長平估計會和她離婚吧,長平對她還蠻好的,隻是聽說長平他娘是個厲害角色,早就對村裏的人說了,她家兒媳子要再生個丫頭,他們家長平就和你家德英離婚,德英真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