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日,偶然看見報紙上有獨獎二十五萬元的廣告,心裏不禁怦怦然了。
“去買一張香檳票!”我拿著朋友寄來的二十元彙票心裏這樣想。
吃過午飯乘了學校裏的校車,到郵政總局兌了四張當五塊的鈔票,換了兩次電車,到霞飛路,準備去看一位失業的朋友,因為我想到在這二十元之中,多少總還可以幫助他一點。車到金神父路,我便跑了下來,直向南麵走去,找到他的寓所,問問那人家,有人回答說他已經離開這地方很久了。於是我便向西走去,在拉都路辣斐德路找了一回舊時的同學。談了一會兒,出來的時候,時間已經很不早。我的計劃是想由亞爾培路到霞飛路去搭電車回學校裏去,可是走不多遠,遇見一位朋友,三句寒暄之後,他便約我一道去看回力球。
“此刻就有麼?”我問,因為我知道回力球是夜間才有。
“今天星期日,加演一場。”他看了一下手表,又說道:
“現在已經開始了,我們就去。好不好。”
回力球在當初不用PASS的時候,我去觀光過幾次,今天這位朋友既然好意相邀,我也沒有拒絕的理由,隻是問道:
“恐怕要PASS呢?”
“我這裏帶得有。”
我們便經過那守門的外國大塊頭身邊,隨著人陣子,也側著肩膀竄進去。
裏麵的燈光輝煌的照耀著,分不出晝夜,電鈴不斷的咆哮著,人們不斷的湧來湧去。紙幣、銀元,油光滿麵的臉。這裏,沒有社會革命,沒有抗日救國,沒有攘內安外,沒有優生學,沒有教育學理,橫在各人腦子裏的是“獨贏”和“位置”,歐克地和依甲蘇。橫在各人眼前的是紙幣、洋錢,油光滿麵的臉。
“你也賭麼?”這位朋友問。
“我不會哩,雖然來過幾次。”
“客氣!”
他一麵說,一麵便摸出兩元來買了一張第四號的獨贏。
裁判員進了球場,電鈴的響聲停止了,在球場的外麵看台上,坐滿了,站滿了,擠滿了。連那銅絲網上也爬滿了,如同蒼蠅落在糞坑的籬笆上,全無聲息。隻有球場內的球丸撞在水門汀的牆壁上,落在水門汀的地麵上,還有球在球手的藤簍子裏和在空氣裏“希”“希”的響聲。
第一盤完結,第四號輸了。
電鈴開始咆哮,人們穿去穿來,我那朋友去買票的時候,也向我問道:“你也買一張玩玩麼?”
“再看一盤再買。”我說。
第三盤我便開始了,幾乎被我買中。接著我每盤都買,然而每盤都不順利,一直到最後,我那朋友告訴我,說他輸了四十多塊,要出去了。於是我也發覺了我隻剩下由學校裏帶來做路費的四毛小洋。
出來了,室外的空氣是冷冰冰的,我們說了一聲“再會”,我便向霞飛路走去。
霞飛路的神秘和可貴,在於沒有爛了腿的叫花子,和下關那樣的泥濘的路。按摩院、土耳其浴室、珠寶店、照相館、高尚服裝公司、咖啡座,這裏的空氣,是和平的,當世界上的奴隸們還在安於其分的替主人作工的時候,霞飛路永遠是歌舞升平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