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我說這些豪言壯語的幾天後,公社三級擴幹會上,李書記挨大會點名批評了。
我的家庭成分很高,是地主,且我父親在反右的時候被定為右派,是右派分子。我則成了“黑五類”子弟了。
公社黨委書記在大會上點名批評李書記,一個三代貧農的大隊書記,居然要和地富反壞右結親家,要把女兒嫁給“黑五類”子弟,這是什麼行為?難道我們的革命同誌,就經不起糖衣炮彈的攻擊嗎?就經不起金錢的誘惑嗎?請這位書記趕快改正錯誤,要不然,我就要請他交出革命權力了。
李書記是個土改幹部,對黨有著赤誠的心,挨批後,就不讓翠雨再和我來往了。那年的春季雨水真多,我的淚水也多。我整天沉浸在思念中:妹子,你還好嗎?
一天夜裏,響雷了,大雨傾盆。我已經躺下,但聽見房門急促的敲擊聲。我開門看,是翠雨,全身濕透,一見我,就撲上來,痛哭。我讓她進來,拿幹衣服給她換上。
翠雨告訴我,爹給她找了個男的,是個五保戶,比她大好多,過些日子就要入贅來家成親了。
天啊!這世間還有公理嗎?這當爹的,想過女兒的幸福了嗎?
翠雨說,哥,我們跑吧!我跟著你到天涯海角!
逃婚?我心顫了一下。可我沒有那膽量,那時真的沒膽量。我沉默了。
這一夜,我們都沒睡。
這一夜,我們依偎著。認識三年了,從來沒有這樣緊緊抱著。我和翠雨,一起插秧,一起割稻,一起播種,一起收獲。油燈下談笑風生,小溪旁迷藏嬉戲,兩小無猜,卻從來沒有這樣擁抱、接吻……這是最後的幸福嗎?她解開了我的衣扣,我解開了她的衣扣……我們打破了精神枷鎖,我們創造著男女間最美好的時刻。
天亮了。翠雨吻別了我,淚水留在了我的衣襟。我是懦夫,我始終沒有膽量牽著她到天涯海角,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兩天後,一頂花轎“咿咿咿呀”從學校門前走過。
兩個月後,我接到一張調令,我回城了。這之前,我始終沒有去看妹子。
以後,也沒了妹子翠雨的音訊。
五
妻子喚醒了我說,思耕說他要走了。
我說,留他吃了飯再走,而且我們跟他一起去公雞嶺!
妻說,你這是怎麼啦!
怎麼啦,我要陪伴她走完最後的日子!
汽車在既陌生而又熟悉的盤山公路上行駛。我說服了妻子,我告訴她一個悲慘的故事。
這是我們結婚二十幾年惟一的一個埋藏心底的秘密。妻子原諒了我,她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全村住上新房了,惟獨她還住老屋。翠雨躺在病床上,蒼老而且憔悴。她的老公,那個大她十幾歲的男人,在他們婚後十年就死了。他們惟一的孩子,這個思耕,卻是我與翠雨的結晶。
第二天,我們把翠雨送進了城裏的一家大醫院。翠雨得了癌症,盡管我知道她將不久於人世,但我要陪伴她走完最後的日子!每天下班後,我直奔醫院,妻子給我們送飯。我們仨在一起講那些逝去的日子,那些美好的記憶。妻子也曾是知青,她的故事中也有知青的辛酸和快樂。
翠雨走的那天陽光明媚,翠雨臉上陽光明媚。她握著我的手,漸漸鬆開了。
翠雨離開了我們,是高興地走的,雖然有些遺憾,但臉上掛著笑容。陽光一直明媚地陪伴著她離去。
送走母親,思耕說他要回雞公嶺了。我告訴他,我要送他去讀完大學,我還要給他娶一個城裏的姑娘做媳婦。但他告訴我,上大學他會努力爭取的,媳婦嘛,就不要爸您發愁了,有一個女孩一直在等著他,她叫小琴,是個農村姑娘。
哦,那就好,我說。我默默祝願他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