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翠雨妹子(1 / 3)

那個星期天,我在書房寫作。門鈴一陣響。妻去開門。進來一位男青年,手裏提著禮品。妻以為這是我的學生來訪,喊,老頭子,學生找你!我應聲出來。

不認識,肯定不是學生。眉毛細,眼睛小,麵色黝黑,但顯精神。農村青年打扮,像才從外地過來,汗水濕透了衣裳。我忙招呼,快請坐!你是?

爸!您不認識我,但我是您老的兒子!

什麼?爸?這一聲稱呼,讓我和我的妻子很是震驚,好像晴天一聲霹靂,我倆對視著,不知說什麼好。

那青年又說話了,您老別怕,我不是來訛您的。我叫思耕,我媽叫翠雨。這名字,您老應該還記得吧?

翠雨,翠雨,這名字很熟。我盡力在腦海裏搜索著。

公雞嶺還記得嗎?那是我的家鄉。

公雞嶺,翠雨。我想起來了,公雞嶺是我插隊的地方;翠雨,是我妹子。可他,思耕,是我的兒子?今天是怎麼啦?我的頭好疼。我癱在沙發上。

妻忙招呼思耕坐,沏茶,遞煙。妻問,吃飯了嗎?我給你做去?

哦,不用。我吃過了。思耕回答,我是來給媽配藥的。我那鄉裏,沒有這藥。我待會兒就走。

你媽她,生病了?妻問。

嗯。

翠雨妹子,你生病了嗎?什麼病?會好起來嗎?我陷入沉思……

鑼鼓聲已經不是出發前那個有板有眼的節奏了,稀稀拉拉的,就在那個村口,有鄉土的氣息,夾雜著一兩聲豬叫、雞啼。一車人沒了起初的唧唧喳喳,半數人嘔吐了。最難堪是那個他們叫她燕子的姑娘,已經在吐膽汁了。我還好,隻是頭暈,真想美美睡一覺。那討厭的鑼鼓聲,稀稀拉拉的。

有人說,到了。這兒就是公雞嶺。

一車人亂了,各自找自己的行李。我就一床被,一隻木箱,在屁股底下坐著。我拎起行李往車下跳時,才發現雙腿麻木了,趔趄了幾步,讓一個漢子扶住了。

這個漢子笑得有些不自然。隨同來的另一人介紹他說,這是我們大隊李書記,來迎接知識青年。我們這群人有點像敗兵散勇,稀稀拉拉的,跟著李書記走。

我們是走到李書記家的,幾間破房,正廳前一處天井,鋪滿雞糞,很難下腳。

我們在李書記家草草吃了晚飯,稀飯、蘿卜條。許是餓,卻也狼吞虎咽。李書記手中已經有一份名單,誰住誰家,誰就讓誰家的男主人帶走。燕子就是讓一個男人帶走的。我撲呲笑出聲,話卻憋回肚子:我們真像被販賣的人口,各歸其主了。

我恰巧就安排住李書記家。我樂嗬嗬地說,書記,咱有緣分。

說這話的時候,我發現廂房虛掩的門後,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在注視著我。

那年,我讀師大尚未畢業。

一夜無眠,因為那房間太潮濕,因為那蚊子太猖狂,後來又因為太累,我在天亮之前睡著,在天亮之後醒來。是讓“索索索”的掃地聲弄醒的。太陽已經老高。

一個姑娘在掃天井裏的雞糞。早。我打招呼。

早!她回答。抬起一雙明亮的眼睛,是昨天那雙,巴眨著一汪湖水。

後來,我知道她叫翠雨,她有個姐姐叫翠風。她們是大隊支書李書記的倆女兒。

知青點還沒有蓋好,我們這二十幾位知青就暫時住貧下中農家。爐灶沒搭好,吃也在貧下中農家。二十幾人中,唯一我是大專,讀大二,燕子最小,才讀初一。我們分別安排在幾個生產隊,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我跟燕子分在一個生產隊,燕子暫住在柱子家,離這不遠。柱子的妹子香蘭上月出嫁了,燕子就住香蘭那屋。

這之後,我、燕子就跟著李書記、柱子下水田幹活。翠風、翠雨也下水田幹活,這裏男女同工同酬,大家都在掙工分。

知識青年幹農活,那時我們都把這叫做“繡地球”,所謂“繡”有一點花拳繡腿意思。說穿了,我一個大老爺們還幹不過農村小女孩。你譬如說犁田,我使喚不了那水牛;插秧,我彎下腰一會兒就叫酸,就算插了,那行距歪歪扭扭,幾個中年婦女跟在後頭把歪了的重新插好。不遠處翠雨“嗬嗬”笑,臊得我臉紅,索性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