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隻有這樣,才可以暫時地遺忘舊夢,在一闋新詞裏,不輕易碰觸過往。
也許,隻有將洛陽的花看盡,才可以對春風從容地話別。
他對這座城,仍有著無限的眷戀與諸多的不舍。隻是,看過了春花,還有夏荷,就像人生,聚散離合無處不在,身在塵內,又怎麼能夠將悲歡嚐遍?說好了,這樣的離別,無關風月,所以無須留下任何的承諾。舉杯暢飲之後,起身離席,一個人,不與誰同步。桌上那盞茶,隻消片刻,就沒了溫度。
收拾好簡單的行囊,拂袖而去,陽關三疊,已驚不起漫漫風沙。因為,他的心,涉水而過,在江南的煙水亭邊,命運為他安排另一段際遇。也許那段際遇,依舊和風月無關,卻一定,離不開山水。在有情的山水間,重新回首過往的離別,應該又會有新的感慨。
流水人生,萍散之後,仿佛連落花,都暗隱著慈悲,離別也成了一種對流年的感激。因為隻有這樣,走過的歲月,才不至於留下一頁空白。在生命的過程裏,不求奮筆疾書,翰墨四濺,隻要攤開一卷素紙,靜靜地寫下一闋清詞:人生有情,無關風月。
一首林海的《琵琶語》,就這樣平平仄仄地撩撥著誰的心事。穿過弦音,仿佛看到一個女子,坐在低垂的簾幕裏,身著裙衫、懷抱琵琶,撥動琴弦。她低眉順目、溫婉清麗,神韻裏卻凝結著淡淡的哀怨。跳躍流淌的弦音,驚擾了窗外飛花無數,也驚擾了懷著不同心事的紅塵男女。流年日深,多少承諾淹沒在匆匆的時光裏,而她卻是那樣安然無恙。安然無恙地坐在簾幕下,撩撥琵琶,每一根弦上都係著經年的相思。
“相思”這個詞,從來都是欲寄無從寄。可每個人,還是會為心中的相思,尋找一個寄托。有些人把相思,寄在花鳥山水間;有些人把相思,寄在清風明月裏;還有些人把相思,寄心字羅衣 弦上說相思臨江仙 晏幾道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在書墨琴弦上。而此刻的我,隻想泡一盞淡淡的清茗,在明月如水的夜晚,和小蘋一樣,在琵琶弦上說相思。小蘋是一位歌女,她應該比我更解風月,她有飄逸的裙帶、嬌豔的容顏。她的相思,應該也是華麗的,而我的相思,卻樸素。那是遙遠的宋朝,她有幸,被風流才子寫進詞中,並且,這首詞,總是刻在世人的記憶深處。相思時,便想起。
其實,我的心門,早已在細碎的流年裏悄悄關閉。一個人,將日子過得波瀾不驚,在煙塵飛揚的俗世裏,雲淡風輕。
也曾在夢裏有過相思,有過悠長的等待。我的生命裏,應該有過一個俊朗的少年,那時候,我是青梅,他叫竹馬。他也許輕啟過我的心門,可是還來不及留下承諾,時光就匆匆遠去。我一直相信,走出家鄉,就意味著漂泊和流離。可還是有那麼多人,背上行囊,稚氣地以為,在遠方,會有一個美麗的夢將自己等待。就這樣,本來可以共度一生的人,被春光拋擲,多年以後,誰也回不到最初。如若守著一份平淡的歲月,或許以後的生命,會無風無雨,那樣雖然庸常,卻安然。
我喜歡晏幾道的詞, 勝過晏殊。也許他的詞,恰好吻合我『相思』這個詞,從來都是欲寄無從寄。
可每個人,還是會為心中的相思,尋找一個寄托。
的心境,就像是一根心弦,被不經意地撥動,遺韻流轉。曆史上說他一生疏狂磊落、放達不羈,身出高門,卻不慕權勢。他著有《小山詞》,多懷往事,詞風濃摯深婉,筆調流淌,語句天成,接近李煜。這一切,緣自他的多情,一個心裏藏了滔滔愛戀的人,他的文字,也必定是柔情深種。他一生最愉快的,應該是和友人沈廉叔、陳君龍家的蓮、鴻、蘋、雲四位歌女共處的時光。這四個歌女,給了他對愛情所有美好的想象,滿足了一個多情詞人對紅顏的無限依戀。可是繁華過後總是歸於岑寂,沈的臥病、陳的消亡,以及晏府的低落,讓蓮、鴻、蘋、雲四位歌女流落街頭,他的夢,也在一個浸滿春愁的日子,醒來。
樓台高鎖,簾幕低垂,曾經紅牙檀板,詩酒盡歡的時光,已成了烙在心中的一幅畫境。落寞的時候,隻有反複地搜尋記憶,在記憶的畫中,還能看到那年的風景。是的,他依然不能忘情,也無法忘情。一個人,經曆了悲歡離合之後,隻會對往昔的情感,更加癡心難改。他想起那些落花微雨的日子,想起和小蘋初相見,她的羅裳,繡著雙重的“心”字。他如何能忘記,她的嫵媚和妖嬈,香腮紅唇,青絲眉黛,一段舞姿,一曲弦音,一個回眸,甚至一聲歎息,都令他銷魂。他敲開她緊閉的心門,用文字,用柔情,在她的心裏,種下了一顆相思紅豆。以後的日日夜夜,小蘋懷抱琵琶,將相思寄在弦上,說與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