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洪涯諸神(1 / 3)

他們像螞蟻般碌碌而行,密密麻麻,於不同方位向神境彙聚,有的以雙腳行走,有的則馭獸飛馳,有的涉水而上,前往百年開放一次的洪涯境,朝拜他們的信仰。

而這個信仰,這時就站在白玉輪中央。

蚩尤帶領大部分族人掃蕩了長流河兩岸,獵回來不少的吃食,加上在合水部獲得的物資,足夠他們過一段安穩日子。

襄垣一如既往地沒有出獵,留在新興的村落內冶礦。這一次再沒有人敢小覷他,也不再有人因為戰利品為他留出一份而表示任何異議。工匠們聽從他的吩咐,卻沒有任何親近之心,所有人仿佛時時與他保持著距離。

玄夷談及的洪涯境屏障,將在上元太初曆七百年的春季撤去。

漫天迷蒙的細雨中,天亮了。襄垣係好外袍,輕輕掩上門,蚩尤、辛商與玄夷帶著十名年輕力壯的安邑男人等在門外,清一色騎著牛頭魚尾的異獸。

“陵梓呢?”辛商問,“沒和你告別?”

襄垣說:“還睡著吧,不管他了,這就上路?”

安邑素來有個習俗,男子成年後會與戰友、夥伴互換佩刀,同生共死。辛商與蚩尤換了刀,而與襄垣換刀的人則是陵梓。按道理前往洪涯境應當叫上陵梓,但安邑新家初建成,總得留人守護,於是襄垣給陵梓留了封信,打算獨自起程。

蚩尤勒緊韁繩,令胯下夔牛堪堪別過頭:“這就走吧。你駕馭不了妖獸,與我共乘一騎。”

“你怎麼弄到這些玩意的?”襄垣隻覺莫名奇妙。

蚩尤說:“我是它們的救命恩人!”

一隻夔牛道:“首領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另一隻夔牛附和道:“是啊!”

辛商道:“上次有一群夔牛在長流河的石頭裏卡住了,蚩尤用網把它們撈了上來,這些玩意就嚷嚷著要報恩,賴上安邑了。”

襄垣說:“我懷疑它們是不是隻想來混點吃的……”

“是啊!”一隻夔牛道,旋即被另一隻夔牛拍了一巴掌。

襄垣看了一會兒,還是不能理解蚩尤為什麼要用這種奇怪的坐騎代步。夔牛巨大的尾巴在地上拍了拍,掀起一陣飛濺的泥。

襄垣坐了上去,緊挨蚩尤身後,騎在夔牛的後半截背脊上。

蚩尤揮手道:“出發!”旋即一勒夔牛,十三頭夔牛的尾部在地上一拍一拍,顛來顛去,蹦出村落。襄垣頓時被顛得頭昏腦漲,眼冒金星。

“這……簡直……是……太……蠢了!”襄垣斷斷續續道,“你該……不會……打……算……騎著這些……玩意……我說……你給我停下!”

蚩尤也被顛得苦不堪言:“馬上……就……到……了,耐心!”

“哈哈哈——”陵梓聽到動靜,一路追出來,眼見襄垣和蚩尤的狼狽模樣,笑得險些倒在地上,“你們要做什麼?蚩尤!你也有這種時候!”

夔牛隊在長流河邊停下,襄垣轉頭道:“陵梓,我們要到洪涯境走一趟,你留在安邑。”

陵梓道:“怎麼不帶上我?!”

蚩尤說:“必須有人留守。”

陵梓上前拖著辛商:“就算得有人留下來,也不會是我,否則誰保護襄垣?辛商我和你換換!”

辛商不悅:“蚩尤說這次出門要帶強的,我比你強,我去。”

一直沉默的玄夷忽道:“我告訴你們,最好都別去,否則一定會後悔。我已經和首領說過這句話了。”

蚩尤冷冷道:“祭司,我是如何對你說的?誰讓你把這話說出來的!”

陵梓說:“算了,辛商你快下來,換我去。”

辛商無可奈何道:“讓你去可以,斂著點性子,別大呼小叫的……”

陵梓哂道:“才不會。”

二人言談間竟是將玄夷視做無物,玄夷深吸一口氣,怒吼道:“都別去了!”

辛商眉頭動了動,按著腰間的刀,冷冷道:“我們兄弟之間的事,不用你插嘴。”

襄垣示意辛商少安毋躁,問道:“祭司,會有什麼凶險?”

陵梓嘲笑道:“喂,你們該不會全聽他的了吧?”

他自顧自大搖大擺地騎上夔牛,吹了聲口哨:“襄垣,過來。”

玄夷垂首道:“我不能說。”

辛商怒道:“放肆!你在耍我們?”

蚩尤一抬手:“別衝動,辛商!”

玄夷冷眼看著:“你們既不信天意,我無話可說,這便走罷,要死大家一起死。”

“天意?”蚩尤淡淡道,“我們正在做的,便是違抗天意之事。若貪生怕死,這輩子還不如投胎當女人在家裏生孩子,走!”

陵梓一聲呼哨,一抖韁繩,蚩尤隨後跟上,十三頭夔牛躍進長流河,嘩啦聲不絕。

襄垣仍有點心神不定,他側頭端詳玄夷,知道祭司的測算一向很準,然而蚩尤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更大過所謂的“預言”,他思忖良久,仍然選擇相信蚩尤。

畢竟從小到大隻要有兄長在,所有人就是安全的,每一次出去打獵,他都會把人一個不少地帶回來。

且走一步看一步罷了。

春季的河水依然冰冷徹骨,下到河中的襄垣正心內一驚,卻見夔牛身上散出藍色光華,將背上人籠在光暈中,水流嘩嘩從他們身邊淌過,片衣不濕。

“喲嗬——”陵梓朗聲大笑,十餘隻夔牛從水下躍起,東方旭日初升,夔牛沿長流河水逆流而上。

一時間朝暉萬丈,天地豁然開朗,襄垣深吸一口氣,隻覺心中說不出的舒暢。

長流河的發源地正是洪涯境,它自神州中央的洪崖上發源,流經境內三山十二崖,再繞中央盆地流瀉而出,灌溉整個神州,最後彙入茫茫大海。

兩岸景物飛速掠過,連綿山巒猶如水墨畫,夔牛群一路西行,上遊更有無數開春初破的碎冰叮叮當當,互相碰撞。

漠漠冰河,皚皚山川,遠古的霧氣籠於河麵,伴隨他們朝洪涯境進發。

洪涯境內,一道瑰麗的長虹跨越三山。一山居中,山上有高崖名喚“洪崖”,便是諸神居住之地得名的由來,也是長流河的發源地,更是諸神之首伏羲的宮殿所在地。

兩座綿延百裏的高山呈環形圍繞中央洪崖,分別名喚“玉台”與“烈延”,是三皇中女媧與神農的地界。它們如陰陽互補般彼此互嵌,山與山之間的萬丈峽穀得名“神淵”。長流河在淵中流轉一輪,方由玉台山與烈延山的缺口處流瀉而出,奔騰向神州大地。

神淵中分布著十座山崖,分別為斷金崖、荊木崖、流水崖、熾焰崖、厚土崖、臨風崖、飛雨崖、逐日崖、奔月崖、夜冥崖。

十大神明各司其職,分居各崖,然而大部分神明卻不願留在洪涯境內,更寧願遊走神州。譬如三皇之一的神農,譬如商羊,譬如閻羅。

畢竟無止境的歲月太過漫長,留在洪涯境內也無事可做。

伏羲製定下規矩,自上元太初曆伊始,盤古死後清氣化出的第一批神明每過百年便要到洪崖上會晤一次。這一回正是伏羲製定天規後諸神的第七次碰麵。

但自五百年前起,這個會議就總湊不齊諸神。

伏羲的宮殿名喚“白玉輪”,位於洪崖的最頂端,猶如浩瀚大海般遼闊。此刻他站在白玉輪的中央,雙目透過重重雲層,窺見從神州四麵八方趕來朝拜的凡人。

他們像螞蟻般碌碌而行,密密麻麻,於不同方位向神境彙聚,有的以雙腳行走,有的則馭獸飛馳,有的涉水而上,前往百年開放一次的洪涯境,朝拜他們的信仰。

而這個信仰,這時就站在白玉輪中央。

伏羲注視著洪涯境外潮水般湧來虔誠朝拜的人,想起當他第一次看見這個種族時,人與大地萬物並無太多不同,唯一分別隻在於靈智。那個時候他對凡人充滿驚訝,似乎造物主特別眷顧了這個種族,他們懂得思考,懂得敬畏賦予他們生命權利的天地自然。

諸神是造物者盤古的一部分,尤以伏羲居首,當他漫步於這片盤古創造的天地時,群雁南飛,鹿族遷徙,於那無邊無際浩瀚的壯闊草野上形成聚群的小黑點,常常令他生出天地遼闊之感。在伏羲心中,神因為絕對強大的力量而超然天地,除此以外,大地之上與海洋之中的萬物,理應一視同仁。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也給予了凡人超乎尋常的關注。

許久以前,他曾經教授人類結繩記事,告訴他們何處魚多,何處可以捕獵。他甚至會把崇敬神明的人帶到洪涯境,賦予他們神使一職。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個弱小的族群變得愈發不一樣起來,伏羲每一次見到洪涯境以外的人,都覺得他們發生了不易察覺的變化。最近的一次是發現人類互相征戰,以及人馭使同類一事,這令他感到不解與心煩。凡人之間在飽食後的殺戮如同神殺神一般不可思議,況且還有人將自己的俘虜作為奴隸役使,折辱同類。

伏羲隱約有了預感,這個種族如果不加以約束,按他們無窮盡的繁衍能力,說不定將釀成大禍,甚至……會不會有一天動搖自然的平衡之理?

他思慮萬千,同時伸出手掌,緩緩下按。

形如木葉與形如三瓣花的符文均綻出光芒,隱隱閃爍,召喚著人皇與地皇。

一道幽火穿透長空飛來,拖著絢爛的尾焰,落於白玉輪最遙遠的南陣樞處,現出女媧人身蛇尾的本體。

墨綠色的飛葉飄上洪崖,刹那散開,神農一身亞麻布袍,須發斑駁,腳踏草鞋,腰佩青囊,拄著若木之杖現出身形。

女媧的長尾在陣中拖曳,赤裸的身軀猶如皎玉。她盤起蛇尾,化出潔白腳踝,一襲長袍襟尾觸地,輕紗飛揚。

神農居北,女媧居南,各占白玉輪一隅。

伏羲又翻掌輕輕上抬,白玉輪中的十神祇符文嗡嗡作響,同時旋轉著亮起各異色光,光華流轉。

數道色焰於大地的角落飛來,落在自己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