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梓說完,揪著屍身脖頸的獸牙鏈子,果斷一扯,交到襄垣手中。
襄垣道:“你替他保管吧。”
陵梓說:“必須交給你,如果蚩尤死了,你就是族長。”
襄垣沉默許久,最後點了點頭,把項鏈收進腰囊內。陵梓抽出刀,護著襄垣,在村落中前進。
“這裏的熔爐被取走了。”襄垣道,他蹲在冶煉室內,揭開地窖上的活板,地窖內空空如也。
陵梓在屋外巡了一圈,發現有許多血跡通向後山。他低聲道:“襄垣,你來看看!”
風刮了起來,帶著嗆人的煙與黑灰碎屑,曲折的分岔路一條通向安邑大荒之山的穀底。這座山有一個很威嚴的名字,喚做“龍淵”。傳說早在安邑還不叫安邑的時候,流浪的狩獵部落在此處發現過一條龍的頭骨。
也有人認為,龍淵之所以得名,是因為曲折蜿蜒的地勢,以及陡峭的山穀走向像頭龍。
龍口朝向東麵,龍尾則沒入大山之中,龍之深淵,被神祇的巨斧劈開一道山的裂縫,裂縫以萬年的石梁銜接,隻有唯一的一條通路——斷生崖。
斷生崖百丈之下,則有著許多嬰兒的屍骨。
襄垣在斷生崖前停下腳步,看到狂風中的石梁前立著一根尖刺,尖刺上穿了一個年輕男子的屍體。他的頭垂下,額上頂著一個獸頭麵具,身上插滿了箭矢,顯是死去多時。
陵梓的聲音帶著顫抖:“襄垣?”
襄垣什麼也沒說,緩緩走上前去。屍體流淌出的血液把木刺浸成了紫黑,他站在屍體身下,極慢地抬起頭。
“別碰它。”辛商的聲音響起,“那不是蚩尤。”
陵梓先是一震,繼而如釋重負。
辛商道:“這是玄夷設的一個機關,一碰就會爆出帶著屍毒的碎塊。蚩尤在龍淵的山洞裏……襄垣?襄垣!”
陵梓快步衝上斷生崖,扶穩鬆了口氣、昏昏沉沉險些摔下山澗的襄垣。
“族裏究竟是怎麼回事?!”陵梓道,“太好了,你們都活著!”
辛商道:“死傷慘重,玄夷卜算到今天有遊子歸來,派我出來接應……果然是你們。”
陵梓把襄垣抱到辛商的背上,讓他背著:“我們從不周山趕回來,沿路連水也沒喝幾口,蚩尤怎麼樣了?!”
辛商道:“他中了毒箭,情況剛穩定下來。剩餘的族人還有八成,都躲進山洞裏了。你們在村莊裏沒有碰見敵人嗎?”
陵梓答:“沒有,敵人是從哪裏來的?”
辛商略一沉吟,說:“糟了!說不定他們在想辦法繞道。”
“我們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人,大半個月前,他們在夜裏突襲了安邑。蚩尤被驚醒,倉促間率人應戰,中了暗箭,但也殺了不少人……回去和大家一起,再詳細和你們說。”
襄垣醒了,聽到最後一句,問:“蚩尤……死了嗎?”
辛商道:“沒有,他傷勢剛穩定下來,讓我出來接你們,還有話讓我順便帶給你。”
襄垣終於舒了口氣。
陵梓問:“什麼話?”
辛商答:“歡迎你回家,襄垣,我們會贏的。”
龍淵的地下隧道曲折綿延,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隧道兩側每隔一段路便有崗哨與守衛,火把昏黃的光把他們的影子投在洞壁上。一路過來,襄垣見到了不少認識的人。
“是的,我活著回來了。”襄垣每見到一名族人想開口時,便主動說道。
辛商說:“我從來不懷疑你能活著回來。”
襄垣長長地籲了口氣:“但蚩尤不。”
辛商說:“他沒有資格說你,這次他才成了最丟人的那個。”
“算了吧。”陵梓笑道,“被偷襲也是沒辦法的事,起碼大家幾乎都還活著。”
辛商淡淡道:“早在從合水部回來的時候,那外來客就反複提醒他,別把那對孿生姐妹放出來。”
襄垣道:“蚩尤應該聽他的,起碼在卜算這方麵,外來客比陵梓還是要強一點。”
三人都笑了起來。辛商眉毛動了動,續道:“外來客覺得那兩個女人會帶來外患,還說再過段時間會有另一個女人出現,將帶來內憂,安邑將在接下來的幾年裏陷入內憂外患的局麵,蚩尤當然不會相信。”
襄垣淡淡說:“可以理解。有時候我甚至希望你才是我哥,讓那個自高自大、目空一切的家夥去見鬼吧。”
辛商站在通道盡頭的石廳外,優雅地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襄垣可以進去了。
陵梓看了看辛商,遺憾地說:“我想可能沒有我的位置了。”
辛商指了指石廳的另一側,陵梓欣然站到那個位置上。二人安靜地立於石廳外,仍舊虔誠地擔任了這個職位——安邑最堅強的衛士,蚩尤最可靠的左膀右臂。
襄垣推開門,寬敞的石廳深處披著一張獸皮,石床的兩側依序擺著火盆,熊熊的火光映在蚩尤剛毅的臉上。
蚩尤麵前的地上,跪坐著一語不發、埋頭搬運算籌的玄夷。
襄垣唇薄如鋒,眼神無情,直直注視著兄長,他發現蚩尤的臉龐瘦削,眼窩凹陷,肩膀直至左肋處纏著帶血的繃帶,繃帶是濕的。
蚩尤帶著無法描述的疲憊,眉毛微微地擰著,仿佛有一股怒火時刻在醞釀。
蚩尤道:“你更瘦了,看來神農的木禾不頂飽,還是得吃肉。”
襄垣冷冷道:“先擔心你自己吧,究竟在做什麼,成為族長後的任務就是每天睡覺嗎?弄得這麼狼狽。”
蚩尤看上去瘦得像一頭擇人而齧、饑不擇食的灰狼,眼中卻帶幾分灼灼的精神。
“不用擔心,我會解決的!在這之前,你睡在這裏。”蚩尤一指石床一側,那裏有一張早就鋪好的小床,“這個地方在龍淵地下,是絕對安全的。”
襄垣看著玄夷手中的算籌,監視著這個半人半屍的男人把草稈分開,又合攏,重複著乏味的動作,隨口道:“我不睡那裏。”
蚩尤起身道:“那麼我睡小床,你睡我的床。”
襄垣放棄了說服蚩尤的打算,不遠萬裏回來,在蚩尤的概念裏,仿佛自己依然隻是個小孩子,為了與他搶一張大點的床……他走到小床旁,提起瓦罐,朝碗裏倒了點水。
“他在卜算什麼?”襄垣問。
蚩尤道:“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
玄夷開口道:“在卜算什麼時候出去打獵。襄垣,歡迎你回來。”
襄垣說:“我以為你在測算山腳那些強大的敵人什麼時候不想再玩下去,終於撤退。這樣咱們就可以興高采烈地慶祝勝利,出去重建家園,不用再躲在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