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韓說,我聽不少人說您是。海新也喝口啤酒,但願我是海瑞的後代。他喜歡和小韓這樣無拘無朿地交談。在省紀委,大家對他都很尊敬,可很少有人能和他這麼隨心所欲地聊天。其實,海新自認為是個開朗的人,在大學時,他常和李成天搞惡作劇,在萬聖節,深夜扮演個鬼神之類的嚇唬同宿舍的,為這個還挨過係裏批評。電話鈴聲抽冷子響著,海新拿起話筒,對方是個女人,問,是張先生房間嗎?
海新說,打錯了。剛放下話筒,電話又頂:來。小韓接過話筒,對方說,是不是張國有先生的房間?小韓說是。對方說了幾句什麼,小韓說,我們不需要。然後扔下話筒。海新問,怎麼回事?小韓憋了一會兒才說是隻“雞”,她們準跟賓館串通好了,要不咱剛進來,就能知道咱的房間號,也能知道誰是淮。這平陽真是名不虛傳,整個被群“雞”包圍了。海新有些別扭,為市委招待所出這些齷齪的事臉上發夜更沉了,窗戶被外麵的霓虹燈折射得花花綠綠。想睡覺嗎?海新問小韓,小韓撓著頭皮笑著說,跟您出來我有牲興奮。我回去要是和別人說,沒人相信。海新嚇唬說,跟我得受苦受罪啊。說著他隨手開開電視機,想看看零點新聞,誰知屏幕上出現一對赤裸裸的男人和女人在床上接吻,男人的手像章魚般地在向下滑行……小韓湊過來,哇,夠剌激的。海新發愣,腦子裏空白了一會兒,他還是頭次目睹到這種場麵,完全是下意識思維,他把電視機關上,然後習慣動作地抄起話筒,對總機氣憤地說,接你們值班經理!總機問,先生有什麼要求?海新喊著,我止你接值班經理!總機說,稍等。一個沙啞聲音問,哪位找我?海新問,你是值班經理嗎?對方回答,就算是吧。海新惱怒地,開開你屋裏的電視機,看正播放著什麼亂七八糟的!對方停了停,您是哪位?
海新說,房間的。對方又問,您怎麼稱呼?海新剛要說我是海新,話吐到嘴邊又留住,我姓張。對方客氣地說,張先生,您可能是頭回住我們平陽賓館,現在放的這個錄像帶叫《奪名導線》,是市文化市場部門批準的,不是淫穢帶子,出現個把男女親熱的鏡頭是很正常的,這也是應客人要求放的。海新冷冷地說,這種帶子能放給你們孩子看嗎。對方不耐煩地,我對您已經很客氣了,請您不要鬧事,如果有公安局敲您的房間門,這對您也不好,我們平陽賓館是隸屬市委領導的,有意見可以直接向市委提出。
海新質問,你這是在威脅我!對方說,你是個什麼鳥屁人物值得我威脅,說完,哢的一聲把話筒掛斷了。海新再打總機詢問,總機說,對不起,值班經理休息了。海新問,你們值班經理怎麼稱呼?總機說,跟您同姓,晚安,撂下話筒。海新憋得透不過氣來,多少年沒有遇到如此敢蔑視嘲笑自己的人。海書記,消消火,平陽市的人火氣大。小韓說。海新沒說話,躺在床上,心慢慢靜下來,他覺得這次該到平陽市來。長期讓人前呼後擁的,下麵的情況基本是走馬觀花,到哪兒都沒有人敢坐著,都是站起來鼓掌,要不然就是聽彙報或者看簡報。
小韓把燈熄滅,海新琢磨著明天先做些什麼。四夭亮了,玻璃上鑲著淺淺的紅色。海新睜開眼,見小韓收拾著屋子,李成天坐在床前,對著窗戶發呆。你怎麼來了?海新起床。李成天嘟嚷著,我放心不下,你坐我的車上平陽來,出點兒事我怎麼交代。海新到衛生間刷牙洗臉,說,我能出什麼事。李成天表情皺皺地,你聽小韓的非壞事不可,用張國有的名字填單子很危險。
按說,你早就應該處理張早強,平陽市的事我知道一點兒,張早強雖然才四十多歲,跟咱年齡差不多,可專橫跋扈,貪色,糟蹋不少女人。文化館那幾個長得好看點兒的都休他,提心吊膽的。有個跳舞蹈的叫吳靈靈,我見過,人長得是漂亮,皮膚白得像石膏。張早強三天兩頭約她上歌舞廳,進了單間就動手動腳的。最厲害的時候,她男朋友給她做個鋼內褲,上著鎖。海新說,這些事你怎麼不告訴我呢?李成天歎口氣,我一年四季往下麵跑,知道的事多了,還都跟你說?我又不是你們省紀委雇來的。這哪個地方不都有紀委嗎,他們幹什麼吃的。小韓提醒,都八點了,該吃早點了。三個人在餐廳吃著早點,湯全是涼的。小韓過去問,服務員回答就是涼的。海新喊著,讓他們熱熱。一個胖子過來,你們是房間的吧?小韓說是,胖子笑笑,沒熱的,湊合著喝吧,渴了回屋放點兒自來水灌灌。小韓急了,你這是什麼意思!胖子搖搖頭說,沒意思沒意思。然後背著手走了。海新問服務員,這胖子是誰啊?服務員小聲說,你們怎麼得罪張經理了。海新認真地看看胖子,隨口說,這位就是張經理。小韓要去追張經理,被李成天攔住,算了,平陽賓館是張早強的窩,沒根沒葉的主兒在這也當不了官。小韓撅著嘴說,有海書記在這兒還怕他。
李成天一瞪眼,我告訴你,所有事你少攙和,老老實實開你的車!海新把涼湯慢慢喝淨,李成天說,你是省紀委書記,管大事的,你打聽打聽,哪有省紀委書記親自辦案的。海新說,知道毛澤東在《實踐論》裏提出的關於領導幹部吃梨的理論嗎?我周圍隔絕東西太多,像大氣層一樣,很難衝破。這個案子重要,我想從屮親自體味一些平常感受不到的東西。李成天笑著,喝冷湯的滋味兒就不好受吧。我是作家,可以在稿紙上浪漫。你是省紀委書記,遇到的都是殘酷事實……海新做個暫停的手勢,咱們之間最熟,你說我和當官以前有沒有變化?李成天肯定地說當然有。海新饒有興趣地問,在哪兒?李成天說,以前你總說您,你現在總說你。去年大年初一,你到我家給老爺子拜年,說了句您,我爸爸誇你半天,說一個省領導這麼平易近人。海新怔了怔,半晌才說,成天,咱不說這個了,你跟平陽市的誰最熟?李成天想想,文化局的馬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