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2 / 3)

最使人膽戰心驚的是衛生間。馬桶比縣委食堂的飯碗還要細瓷白亮,怎麼忍心用屎尿去糟塌!當然也有李芙蓉覺得可以批評的地方:澡盆的形狀不好,跟殺豬盆沒有二樣。洗澡水更要命,兩隻開關,一隻出的水冰得全身打抖,一隻出的水燙塌了她胸口一層皮。不過她是精明人,曉得這不會是賓館的問題,是她自己沒有找到方便的竅門,也就隱忍了,不聲張。往後的幾天,不用澡盆就是。心裏就想,難怪“文革”開始的時候造反派要封了這賓館。落進了這樣的安樂窩,不修也要修了。而今啟了封,給他們用,是因為打倒了修正主義,讓他們工農兵來占領。這樣想著也就有了一種使命感和自豪感。記者采訪,李芙蓉翻來覆去就說我們李八碗,窮得卵子打得板凳響,外頭人都唱“有女莫嫁李八碗,嫁了也要打回轉”,我們做夢也想不到有一日會住這樣的屋,吃這樣的飯,坐這樣的馬桶。

真正是先前一棵草,如今成了寶。記者問她對省黨代會的認識,她隻是一味哽咽:政府看得起,我心裏辣痛……之類。記者不便追問,也就原文照發。幾家報紙和廣播出來,省委書記(也就是省革委主任)看了,對她說:“你不要光是感動,你不是普通百姓了,要把樸素的階級感情上升到路線鬥爭的高度。”

省委書記神情嚴峻地說,“兩個階級、兩條道路、兩條路線的鬥爭遠沒有結束,甚至更尖銳、更激烈了。連毛主席當國家主席都有人反對。”

“會有這樣的事?”

李芙蓉難以相信。“貰賢有,你怎麼辦?”

“我跟他拚命。”

“那不是辦法。”

“那我聽你的。你說怎麼辦,我就怎麼辦。”

李芙蓉這問確是汄萁的。這樣的事她完全不能想像。就有了後來那封影響極大的李芙蓉致黨中央的信。她代表廣大貧下中農和農村基壇幹部和黨員,要求設閩家主席。淮反對毛主席,反對林副主席就砸爛淮的狗頭!過了一年半載,這封信的內容被附在一個內部文件!公布出來,作為有組織有計劃有步驟的反黨陰謀的一部分,成了供批判用的罪行材料之一。過去的那一年裏,鬥轉星移,天翻地覆,李芙蓉緊跟畨委書記曾經要誓死扞衛的正確路線的代農成了反動路線的頭子。這之前省委召開的會議上,已經出現了公開的對立。

一向說一不二的省委書記居然受到了痛斥。帶頭的是“專員”,他指著省委書記的鼻子罵娘,不時把會議台子拍得“嘭嘭”響。李芙蓉嚇得不知所措,她頭回看到省委書記像現在這樣神色蔞瑣。而對聲色供厲咄咄逼人的“專員”,省委書記聲音喑啞地說:“不必這麼激動麼,我們是同誌式的討論麼……”,“不對,我們之間是階級鬥爭!”

“專員”斬釘截鐵地回答。這個寸候,他在省委還並沒有任何職務,是以列席者的訝份來參加會議的。即便這樣,現仟的穀委書記仍隻有垂下那顆從來都足昂荇的頭。今:芙蓉頭一次想:第一把手原來也並不總是牢權的。在這之前,她一心一怠地認為,凡事隻要跟記主要領導總不會有左錯的。先’前,比她擋“模範”也好,當這個“長”耶個“長”也好,對什麼什麼“委員”、“代表”也好,都隻足一種光榮,一種讓她在汴多人麵前朽臉麵的事。隻要她實實在在地做漵愔,那光榮就會越來越多,臉麵也就越來越光鮮。她然也不隻足為了這哼才實實在在地做事,是人總要曉好歹的,總要曉得感恩的。“感恩”肉然不是感激個人,是感激黨,感激政府。所以她氺在“專員”同省革委主任意見不一致的寸候跟定了省革委主任。因為省革委主任比“專員”更有代表性,如今情好俛有些鉍雜了,光足實實在在地做事是不行的,光是曉得感恩是不行的。聽哪個?跟哪個?並沒有規定。聽錯了,跟錯了,就有麻煩,甚至有危險。李芙蓉頭一次碰到了天大的難事。難就難在大家都說她錯,她也認錯,卻不曉得錯在哪裏。那個文件下來之後,有傳說要免去她的宵委委員和縣委書記職務。她是因為省委書記和那篇說她是“新的最可愛的人”的報道才格外大紅大紫起來的。而省委書記和那個寫報逍的記者的父親都是反革命“賊船”上的幹將人物。李芙蓉是不是上了“賊船”也不能說不是個問題。李芙蓉在縣裏淒淒惶惶地等了些口子,那傳說卻並沒釘成為事實。-年上了賊船的省委書記下台之後,新任省委書記是“專員”。

“專員”把李芙蓉召到省裏,認真跟她談了一次話。李芙蓉本來就瘦,經了這回波折,瘦得更是脫了個人形。“專員”不出聲地看了她很久,長歎了口氣。“專員”說:“省委對你是信任的,你還是要振作。你的根底,你的品質我都清楚,你犯錯誤,不是你的責任。你稞在的問題是還不具備參與高層政治的素質。我的意見,你自己寫個辭職書,不當這個省委委員了,安心做基層工作。回去,縣委書記還繼續當,但要加強理論學習,減少盲目性。今後再遇到大是大非,就不會沒有分辨能力,不會看誰官大就跟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