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芙蓉站在鎮政府的台階上,對著湧湧動動的人潮不停地擺著兩隻高高舉起的手。隔丫兒層,人們就不能看到她的身子、臉,就隻能看到那雙劃來劃去的手。那手,是毛主席握過的手所握過的手。李芙蓉先是當鎮上的婦女主任,不久就當了鎮長。開始,幹部裏有些人心裏頗不以為然,總想等著撿她的過,看她的笑話,慢慢地也就公認了她的能幹。她作風潑辣,辦事風風火火,說幹就幹,說斷就斷。鎮上許多多年的癩痢頭(不是真的癩痢頭,而是指難辦的事),到了她手上,三下五除二就都剃下來了。比如,鎮街上,屋簷水問題就是多年來最叫幹部頭痛的問題:鄰裏之間屋挨屋,倘若是山牆靠山牆,問題不大,祖上定下的宅基,哪個也不能隨便往外移一寸。若是落牆貼落牆,麻煩就來了。落牆高的,屋簷水自然就流到另一家的屋頂上,這一家也就“背黴”。背黴了多年,有了錢,想翻出身來,便把落牆升起,使自己的屋簷水落到先前壓住了他們的那一家的屋頂上,讓那一家去背背黴。這就要出糾紛。常常是那一家先戳這一家新蓋起的屋頂,然後就是兩家拚人命。
解決這類問題,一般都以曆史材料為依據,即最初起屋時兩家有何協議,倘沒有,就以原始麵貌為準。但鎮子起碼有幾百年曆史,原始麵貌哪個說得清?這一百年你的屋簷水落到我屋上頭,這一百年之前的那一百年我的屋簷水未必就不落在你的屋上頭。這樣扯,是永遠扯不清的。李芙蓉隻用了一個法子就把一團亂麻斬落了地:把雙方的成分查一下,哪家成分高,那家就隻能接受另一家的屋簷水。要是兩家成分一樣,就往祖上或親戚中査。李芙蓉同鎮上哪一家人也沒有五服以內的瓜葛,哪個也無法說她偏心。她用的這個法子又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階級分析法。這是吃了她公公一個麥耙的專員教給她的。教她的當初,自然並不是解決屋簷水問題,隻是她用得活。她有創造性。春耕的時候,她就發動“三兜糞”活動,讓鎮上機關、商店、企事業單位、學校的廣大幹群,每天利用早晚撿三兜糞送到鎮外的李八碗各生產隊;冬季搞水利的時候,就組織“三塊石”活動,形式問“三兜糞”一樣,每人每天給水利工地送三塊石頭。至於為何一定是“三兜”
“三塊”,這足因為一,習慣;二,寫材料方便:“貢獻三兜糞’《或三塊石》,打倒帝修反”。這些經驗邡很快在全縣、全專區乃至全杏推廣。李芙蓉的工作能力因此獲得很高的評價。醞釀調她到縣委工作的時候,卻來了“文革”。運動一開始,那位專員就被打倒。造反派把他同李芙蓉“亂搞男女關係”的漫畫從城裏貼到鎮街上。李芙蓉的嘴再辣也無濟於車,裙邊站了兩年,匆匆忙忙地嫁給了鎮搬運公司的一個臨時工。一直到那位專員解放,李笑蓉才恢複了工作,以後又調到縣上去負主要責任。-年當時,私下裏正流行一則政治笑話,說是中央有位女領導,一次接見一夥外郎中。那夥人說很敬仰貴國的名醫李時珍。那位女領導馬上問在座做陪的中國人:李時珍同誌來了沒有?縣城閉塞。但那時的小道消息卻是無孔不入的。人們把這則政治笑話傳得沸沸揚揚,是別有用心的。影射的是縣革委主任李芙蓉。